人世间（下卷） 第一章

见他一副恳求的模样，周秉昆只得对儿子说:“那咱俩就服从你姑 父吧。”

周聪还是坚持己见，说自己走后，母亲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即使 晓光姑父不再是亲戚，爸爸那些好朋友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父子二人冲了冲身子，也都换上了短衫短裤。跟着蔡晓光走在走廊 里时，周秉昆忽又问了一句：“男的还是女的啊？ ”

周秉义说得伤感，霎时泪光闪闪。他想吸烟，连撼几次也没撼着打 火机。郑娟替他打着了，他才吸了那支烟。

门帘被从外挑起，蔡晓光忽然又进门了，他拍手喊道：“爱听，太爱 听了。你们父子俩的话，本人听了很受用。我做得还很不够，今后会再 接再厉的。”

郑娟训道：“你刚才那番话叫作自私！自私透顶！你爸那些朋友现 在处境怎么样你不清楚吗？你爸如果不是你大伯的亲弟弟，他犯得着为 你工作的事操心吗？跟你大伯认错！说一切听你大伯安排，他怎么安排 你就怎么服从！”

周秉昆说：“儿子，幸亏咱俩没在背后数落他，要不全被他听去了。”

周聪刚一抬头，脸上便挨了妈妈一记耳光。

蔡晓光哈哈大笑。他已穿上了洗浴中心的短裤短衫，从衣柜里取出 两套，逼着秉昆父子冲冲身子快穿上，带他俩去做按摩。

周秉昆说:“对，怎么不对呢？我当年是杂志编辑时，也经常产生你 那种烦恼，也是经常像你那样劝自己的。你一旦把饭碗丢了，我再难以 找到工作,咱们一家只靠你妈那点儿工资的话，日子就没法往前过了。民 以食为天，悠悠万事，饭碗的问题最大嘛。”

蔡晓光说是俄国原装“伏尔加”，他有意强调了 “原装”二字。

周聪说:“我虽然并不热爱手头的工作，却要求自己绝对能够胜任。我 早已开始感激大伯当初的良苦用心了。”

秉昆问是什么车？

周秉昆说：“儿子，我可从没沾过你大伯什么光，你却在关键时刻沾 上了。你有这么个大伯是幸运的。”

始终没插话的郑娟再也忍不住了，对儿子喝道：“周聪，你给我抬起 头来！”

周秉昆说饿了，不按摩了。

周聪低头不语。

蔡晓光说，还是享受享受吧，就算陪他。他说自己好久没按摩了，浑 身僵得很，好像每处关节都锈一块儿了。

周秉义瞪着侄子，夹烟的手抖抖的，半天才说出几句话：“周聪，你 给我听明白了，刚才我已经说过我主要是为什么回来的！我这个人，从 来没为亲人动用过什么关系。我此次回来，是第一次这么做！你真的对 我的好意一点儿都不领情吗？ ”

车驶出后，周聪对周秉昆说：“爸，这是我姑父的车。”

周聪说：“我有这么一个姑父也是幸运的。咱家的事，姑父总是当成 他自己的事似的，可上心了。”

二OO一年七月五日上午九时，监狱的铁门在周秉昆背后关严了。他 看到周聪时，周聪已是A市晚报的记者了。周聪身旁站着蔡晓光，蔡晓 光身旁是一辆崭新的白色轿车。

周秉昆说：“是啊，爸有他这么一个姐夫也是幸运的。不论对于你姑 还是对于咱们周家，他都是一个应该感激的人。”

郑娟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