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旧日车辙
宋女士一听,这口吻可不像开玩笑。要知道从陈樨还是个小孩子那时起,就有人建议她做童星。陈教授当然是不会同意的,宋明明也觉得孩子太小没有必要。进入少女时期后,难得她没有长歪,不乏圈内朋友递来橄榄枝,包括宋明明以前的经济公司也有过想签陈樨的念头。可是这家伙,让她去拍戏如同逼良为娼一般。这一下子态度大变,教人心里发毛。
陈樨也坐在旁听席上,穿着为约会而备的那条新裙子,口红明艳。卫嘉被法警带出来,人还是老样子,没胖也没瘦,面上不辨悲喜,只是头发变短了,更显得高眉骨下那双眼睛深潭似的,与她对视数秒又掩藏于长睫阴影之下。
“我比你少了个拖油瓶。”陈樨不怕死且乐观。
旁听席上还坐着卫嘉学校的辅导员和好些个同学,他们脸上无不流露出痛惜的神情。有一两个善感的女生悄悄红了眼睛。段妍飞拍了拍陈樨的手背,想要给她一些安慰。陈樨漠然移开了手。
宋女士气得柳眉倒竖:“我有钱有事业,你有什么?还有啊,我最难过的时候体重也没过百。你照照镜子,还不给我放下那桶冰淇淋!”
陈樨管不了这世上的不公,她只生一个人的气。他朝她扑腾了那一下,她多开心啊!以为这人从此想通了要上岸,岂料他撒手就沉进了更深的所在。所有的人和事他都安顿好了,唯独忘了他自己。也漏了她。或许在他看来这算不上什么损失,那些被舍弃的不值一提。
“体重不过百,因为你比我矮!”陈樨躲避着九阴白骨爪的追打,提议道,“要不我也专心搞事业好了。上回你介绍的那个角色还能给我吗?”
陈樨在她面前倒没有强撑着,求证似地问:“妈,你现在还会为我爸难过吗?”
卫嘉出事的消息传来,宋女士除了鼓励陈樨出去散散心之外并没有过多的规劝。伤心哄是哄不好的。她接了个大导演的新电影,进组在即,临行前还是放心不下,叮嘱道:“心情不好嚎两声,少吃甜食,多敷面膜,我的沙发容不下落魄的黑胖子。”
宋女士一怔:“狗屁!我早忘了。”
陈樨顺利毕业了。她告别师兄们的实验室,自己一个人去外面玩了一圈,人也晒得黑了一层,回到她妈妈身边小住,差点儿被宋女士用面膜包裹成木乃伊。
“那我就放心了。”陈樨释然道,“这么说,年轻时的感情根本不算什么!你当年不也死去活来地爱过老陈,又拍拍屁股走了。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我也可以的!”
夜深的殡仪馆附近不好打车,陈樨顺路把段妍飞捎回了市区。这让段妍飞有种如释重负的唏嘘——经历了在孙家的不欢而散,她以为她们从此会老死不相往来。
“我们演员这一行门槛没那么低,失个恋就想哭哭啼啼地入行,没门!给你机会你不要,那个戏人家早找了合适的人选。你当自己是香饽饽?”
卫乐离了婚,和从前的婆家划清界限,现在暂时跟着尤清芬生活。陈樨陪同卫乐走完了整个仪式,还和尤清芬以及她那个叫“阿银”的朋友一起吃了顿饭。临到走前,她再三保证自己一有时间就会去看卫乐,卫乐仍旧哭得比在灵堂上还凄惨。
“你再替我问问有没有那个剧组缺人,或者我自己去递资料。我想去拍戏,演个丫鬟也行。”
孙长鸣一家人没有出现,段妍飞来了,就坐在陈樨身边。月初她们在卫林峰冷清但还算体面的火化仪式上见过一面。那天陈樨到得晚,还没站定就被段妍飞身后窜出来的一个人抱住了。要不是那人哭着叫“嫂子”的口吻独一无二,陈樨几乎不敢相信怀里剪着寸头,枯瘦如柴的年轻女人竟然是卫乐!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哄得卫乐安静下来,胸前全是鼻涕和眼泪,事后才想起自己连柱香都忘了上。
半月后,判决结果下达。一审以交通肇事罪判处卫嘉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他放弃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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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樨平静地听公诉人陈述案发过程,忽然很想问问卫嘉——是不是只有把自己沉到最深处才不用再托举任何人?毁了自己,你就自由了?
没见自己栽跟头,顺手揭人家旧坟的玩意儿!宋女士磨着后槽牙道:“事跟事不同,人和人也不一样——你能跟我比?”
有什么可难过的,她也不是卫嘉的谁。两人稀里糊涂厮混几年,顶多做了几天的短命情人。她这辈子还会有许许多多个精彩的“几天”。像她这种没定性的人,很快就能把他抛在身后。他会成为陈樨的历史车轮下一条旧车辙,风一吹雨一扬,什么都不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