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福
皇帝捂着脸坐在步辇上,沉默了半晌才道:“洪姑姑,不是朕不想太平,是他们逼得朕太紧啊。”
“奴婢知道,”洪司言一如多年前抚着皇帝的肩膀,道,“杜桓和白东楼两家狼子野心,太后主子何尝不看在眼里?”她见皇帝猛地抬起头来,神色异样,知道他又想起了杜闵那件事,忙接着道,“主子她又如何不怒白东楼那厮言辞狂妄,肆无忌惮?可这些人都是好惹的吗,太后三十二岁守寡,替万岁爷将朝廷把握至今,还不是靠个‘忍’字,要照万岁爷现今这般抓个把柄就是上谕怒斥一番,那两家藩王早便反了。更何况,为人君者,怎能将胁迫的话轻易出口,太后责备皇上,也是为劝皇上多加忍隐,做事定要有十足的把握,不然稍一失足,便要引火烧身的。”
皇帝低头不语,洪司言只得搀他起来,道:“快进去,向母后磕头认个错,便好了。”
洪司言起来在皇帝耳边嗔道:“皇上太鲁莽了。怎么话才说了个开头就发起火来了呢?”
“白东楼一封书信过来告状,母后便急急传诏多次,见了面就是一通责备,朕只看见母后极力维护他,却全不体谅朕此刻内忧外患,殚精竭虑……”
“皇上住口!”洪司言怒道。
“你说什么?”皇帝怒极,霍然站了起来。
洪司言道:“皇上这么大了,不要再说小孩子的话。皇上在外殚精竭虑不错,太后在这慈宁宫里哪一天不是寝食难安?皇上只道太后维护娘家人,却不知当年四路亲王进京勤王,对朝廷是多大的功德?别的人且不说,奴婢却知当年洪亲王实是一点坏心也没有,不然,十年前这江山便姓洪了,哪有今天的万岁爷?”
“走!”皇帝咬着牙道。
吉祥见势不妙,哪敢做出平日里半分的扬眉吐气,只低喝道:“万岁爷起驾了——”
辟邪讶然望着如意,见他只是苦笑,也不敢多言。此处人人噤若寒蝉,眼睁睁看着皇帝撩起衣摆上了步辇。
“皇上且慢,皇上留步。”洪司言从正殿里小跑着出来,抢住銮驾的轿杆,低声哀求道,“皇上,且去里面认个错吧,皇上如此走了,今后还能进这慈宁宫吗?”
“你要朕认什么错?”皇帝冷冷看着她。
皇帝本来还要喝止她,听到最后一句,顿时语塞。洪司言柔声道:“皇上且想一想,哪里会有人好端端的正经真太后不做,把自己儿子的江山拱手让给娘家人的道理?太后若要偏袒四个亲王,为什么替皇上选后的时候,放着娘家那么多的适龄郡主不选,却选了重臣王家的女儿?要说皇上撤藩的心意虽坚,又怎比太后多年前的预见?不然其他的皇子都放出藩地为王,独独成亲王留在京里不封?还不是怕今后皇上手足相残吗?”
“手足相残?”皇帝一个冷战,“不会的。”
“皇上手足情深,就没想过太后主子也有手足?”洪司言叹道,“洪王当年为了太后……”她转而苦笑,“不提也罢了。奴婢这里悄悄地对皇上说,别人还不知道:前两年太后凤体违和,太医院的陈襄来看过,怕也只有四五年的寿数了……”
“什么!”皇帝大吃一惊,颤着嘴唇握住洪司言的肩膀,“洪姑姑说什么?”
“皇上!”洪司言止住他,往宫内看了一眼道,“太后还不让皇上知道伤心,主子只盼这几年太太平平的——儿子是自己的血肉,兄长又有多年的恩义,都是割舍不掉的牵挂。两面整天算计着,主子还能安心地去吗?”
洪司言急得跪在地上,苦苦道:“皇上误会了,奴婢在太后主子身边伺候了三十年,怎么不明白太后的心意?天下哪里有不护着自己儿子的母亲?哪里会有帮着别人对付自己儿子的母亲?”
皇帝怔了怔,锐气稍减,道:“洪姑姑言重了。”
洪司言正要讲到要害,却见众人目瞪口呆地在一边看着,喝道:“你们还不退下。”
皇帝既已说了起驾,还有谁敢停步,听洪司言如此说,都面面相觑。偏偏皇帝也是极要面子的人,不肯开口说留。吉祥在一边赔笑道:“是,洪姑姑有体己话儿要说,奴婢也请万岁爷留步。”说着向众人暗暗摆手,随侍人等即刻风卷残云似的退出门外。
皇帝无可奈何,叹道:“洪姑姑起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