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采鳞
“此时再不开城门,城中百姓自乱,只怕黑州人混在百姓之中夺了城楼,情势更为不利。你命百姓结成队伍,顺序出城,城楼之上先确保不失。”
“是。”张竞得令即行,带着一部弓兵下了城垣,以长枪为界,督导百姓出城。
“落锁吧。”蔡思齐知道这一声令下之后,自己的命运就不知掌握在谁的手中了。若真如张竞所虑,开放城门引得东王兵马入城,自己定是万死莫赎。烈火烤出的风鞭子般抽在他的后背上,吊桥“吱吱呀呀”地放下,接触到护城河对岸时,蔡思齐甚至感到城垣也跟着颤抖。
蔡思齐提马直上城头,在张竞面前跃下马来,低声问道:“城外可有什么动静吗?”
“还算太平。”
蔡思齐攀到城垣之上,遥望寒州城内,只见东南方向的天际染得血红,一线火墙依旧锲而不舍,卷袭向西门逼近。火光照耀之下,已瞧不清楚北城情势。他因此俯首问张竞道:“西北城中可有火势?”
“回大人的话。”张竞道,“小人小半个时辰前离开北门时尚不见火光。倒是街面上喧哗得厉害,守军回报说有人在街道里接仗。小人以为城中自有大人部署,因此未敢擅离城门前去打探。”
“大人!”城下忽有人高叫,只见百姓中推出一个老者,颤抖着声音,哀求道,“我们小老百姓,只想活命而已,求大人放我们百姓一条生路!”
蔡思齐琢磨着这句话,忽然大笑起来。
“老爷笑什么?”小厮怕他得了失心疯,忙问。
蔡思齐笑道:“我少年得志,封疆为吏,再过上一百年,史书里少不得要记上我一笔,说起我最后,却是在寒州城的小河里与你们一同煮成了一碗人肉汤,岂不是惊世骇俗,流芳百世了?”
“呸呸呸。”那小厮啐道,“老爷长命百岁,哪里今夜就死?”
蔡思齐放声大笑:“今夜不死?那什么时候死啊?”
“唉!”蔡思齐被这声音剜去心脏般,痛得浑身一颤,扶着城头弯下腰来,暗暗擦去面颊上的泪水。
那老者又央告:“官兵不自寒江中汲水救火,也就罢了,如何还要将我们生生困死在城中!”他见城头依旧无动于衷,说得愈发苦痛,咒道,“苍天有眼,你们这些狗官,定不得好死!”
城下刚刚弹压下去的哭声跟着这老者的啼哭又哄然而起,那火墙似乎被这哭声吸引了似的,向这边蹿得更急了。
“开城门,让百姓出城。”蔡思齐慢慢道。
张竞怔了怔:“大人,若黑州人趁城门大开攻入城来,又如何是好?”
这段路竟走了有大半个时辰,待随着百姓上了岸,西门便已在望了。前方哭喊震天,人头攒动,厚达里许。身后便是延烧不尽的火城,而面前城门紧闭,百姓不禁群情激愤,对着城头叫嚷。早有一干青年夺了枪械,与城头守军交恶,想要攻上城垣落锁,都被张竞领兵阻拦。
城头官兵多为寒州本城人,眼见城中惨状,早就军心溃散,这里勉强支应,更不敢伤及百姓性命,惹得民变。张竞见城头情势危急,扶着碟口大声嚷道:“乡亲少安毋躁,不是我不开城门,只是城门狭窄,一旦开锁,大家蜂拥而出,必定踩踏伤亡,且安静片刻,相互整治个秩序出来,我便开城门容大家依次而出!”
他的声音固然响亮,但是稍远些的只闻亲友邻人的哭泣之声,哪里听得到他的央告。后面的百姓源源不断地涌来,更是壮了声势。张竞见这番拖延没有丝毫效用,更是急得跳脚,正忍不住要开口咒骂,却见人群之后一阵耸动,一马缓缓分众而来,却是蔡思齐到了。
张竞喜不自胜,大呼道:“布政使大人到了!安静!安静!”
蔡思齐左右人马在河中冲散,只剩两百来人,得蔡思齐的命令,齐声大叫:“安静!安静!”这番声势倒也足够,周围百姓见寒州一省之官长到来,都觉有了主心骨儿,刹那间都收住哭声,仰望他马上的身影,均不由自主让开道路容他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