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胡
人们鼓噪着站了起来,库勒莫虽然父辈是奴隶出身,此刻却也按捺不住好奇和兴奋,在神色阴郁的阿纳身边不住搓手傻笑。
“哗啦……哗啦……”
王帐深处传来铁链在地上随脚步拖行的声音,一条苍白的纤细身影,从高台之后慢慢转出,他手足都由精铁锁链缠住,每行一步,都甚是沉重。这些锁链的另一端,却是由十六名精壮武士紧紧拽在手中,另有四名大单于驾前赫赫有名的武士,如临大敌般扶刀同行。这只着了一件白色长衣的单薄少年虽在此刻的凉风中微微颤抖着,却因他们冲天的杀气和恐惧更加夺人双目,犹如万丈冰山蚀地,漫行而来。
“这便是昨日的奸细!”有人先嚷了出来。
一个仗刀的武士便站在台前大喝道:“众位王侯,大单于有口谕。”
“喝!”人群齐声领命,瓮然摧人心折。
那仗刀的武士见众人安静落座,翘首以盼,才扶着刀,朗声道:“大单于口谕与我,今年成人节与往年不同,王师南下,屯兵于努西阿河南北,不消几日,必破中原。我屈射人征服草原各国,山林湖海,弓矢火弩,俱已无惧。但今日成年的少年,却从未见过现今这个大阵仗,当年大破戎翟人时他们还未生哪!今日之后,他们却会驱马奔赴努西阿河畔,在他们挥洒碧血之际,定先斩尽了敌骑,蹄下刀下是敌人血流成河。少年恣意,人生如此,古来又有几人?”
人群哄然一声赞叹,像是拍在礁石上的浪涛的声音。
那武士接着道:“恰逢此盛世,大单于因此道:这些牲畜之血哪里配得上今日的少年们,必定是要人牲的。”
“只愿是每一夜。”辟邪道。
阿纳站起身来,走到帐门前,掀开帘子,冲着外面明亮阳光里耿耿于怀站着不动的库勒莫道:“我要知道他都见了谁,你问出来。若没有答案,人却胡乱死了,我一样拿你是问。”
库勒莫露着白牙,咧开嘴笑了。
八月初二日,屈射成人节的献牲日。朔日东门有奸细混入,惨死二十余人,其中不乏左屠耆王身边的骁将,更加前几日铁兰妃子莫名死了,因此即便是过节,屈射各族中谣言四起,心怀愤懑者众多。正午贵胄们的聚会就在王帐南门外。高台已备,火盆烈酒俱齐,左屠耆王脸色阴沉地带着随从登台落座,这日热闹未起,已是意兴阑珊。
不刻祭司奏请洗牲,左屠耆王敷衍地点了点头。
“啊……”台下的贵胄们不如说是惊呼了。王帐自均成继位后久废人牲,年轻的贵族子弟只能在祖父辈的口中遐想奴隶们在祭祀之前悲鸣的哀叹和无助的乞求,更遑论这些未必见过断肢残尸的少年。
阿纳的面庞在阳光下倏然扭曲,扭头望着凉棚阴影下的均成。
“大单于……”
均成却已竖起了手掌,止住他的语声。
“带来。”武士喝道。
今年适逢大战,祭献的牛羊又比往年多了一倍,待披红挂彩的牲畜鱼贯入内,环坐于台下的贵胄们终于有些笑颜。祭司正支使着人七手八脚地拆开牲畜身上的锦缎,取了泉水泼洒,正忙到一半时,忽见左屠耆王几乎是跳起身来,立在正座边。
人群耸动,不刻便见两对前导的武士在人群“嗡嗡”作响的疑惑中走上台来,先向阿纳躬身问了好。这四人头上的帽子都簪了上等的貂尾,所佩弯刀都是金灿灿的刀鞘手柄,皆是大单于行銮中最上等的武士,待他们将低级的祭司悉数赶下台去,恭谨设了几案广榻和凉棚后,熟知大单于日常排场的人群终于爆发按捺不住的欢呼。只见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扶着武士的肩缓缓走上台来,慢慢坐在阴影下的榻上。阿纳躬身上前,单膝跪在地上捧住他的手亲吻。
近几个月来大单于甚少露面,王帐中仅有只字片语的消息传出,令人不禁多生忧虑,而今突然君临行銮之外,果然是举国同庆、群情振奋,虽然依旧看不清大单于的面色,人众都站起身来,眼噙热泪,举起双臂,山呼万岁。
那受伤后久居行銮不出的老人似乎依旧精神不济,只能点头向阿纳示意。
“安静。”阿纳领了均成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