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胡
“呼”的一声,刽子手举起了重棍,举在半空。
“且慢。”阿纳终于忍不住叫出声。
而重棍已然呼啸着砸了下去,骨折的脆响令人毛骨悚然,伴随着围观的屈射贵胄心满意足的叹息。辟邪小臂的断骨已经刺破皮肤裸露在外。
然而屈射人却没有听到期待的惨叫声——辟邪佝偻着腰,整个人转瞬变得更加惨白,浑身战抖着大口透气,望着自己的鲜血滴落在青石之上,令他一瞬间支离破碎的意识渐渐聚拢来,疼痛锯齿般切开他的意志,他拼死咬住嘴唇,未曾松口呻吟一声。
即便是在阴影中,他仍能被均成眼中的厉色刺痛。
“请大单于旨意,人牲已清洗干净,现在要他的头颅吗?”
“先要左臂。”大单于看了一眼左屠耆王,缓缓地宣赞神谕。
屈射虽废人牲日久,但要论之前最有名的献祭,只怕要远推当年山戎使者红孤儿了。
这件事有太多传言传闻,更是被穹庐中的妇人绘声绘色地讲得细致,从一开始红孤儿左臂被折断的惨叫,到他肠子从肚子里拽出来的声音都学得各有千秋,难分伯仲。“再闹就把你当红孤儿捉去。”孩童们瞪大眼睛听着的时候,总有这句话紧跟着。因此在座人等听“左臂”二字,想到中原这等一流人物就要被折辱虐死,都在即将到来的残杀景象前兴奋得发抖。
顿时台下如同炸了窝一般,叫嚷哭号,操刀执刃,赌咒发誓,若非那些押行的武士怒目而视,早有人冲上前来。
“大单于!”库勒莫却在台上高吼了一声。
他的声音着实洪亮,非但均成有些体弱不耐地挪动了下身体,连台下喧嚣的人群也被他喝住,竟噤声等他言语。
库勒莫涨红了脸,道:“这个人,不是什么奴婢!夕桑雪山一战,中原领头的就是他,连大单于听闻,也赞叹过。他昨日虽害了我们那么多的手足,但他的手段胆识,我却还是佩服的。左屠耆王要我审他与谁勾结,任我使尽手段,令他死去活来,也未听他半句哀求,哼也未哼一声。这样的汉子,这样的英雄,不应当像牲畜般被屠,求大单于将他从容体面赐死。”
这番话几乎是吼叫出来,振聋发聩,台上台下都是半晌的肃静。只有那铁链曳地之声,单调得令人烦躁。
辟邪还记得清楚当年阿纳为他描述的红孤儿受刑之惨状,他那时震惊之后,只是笑道:“怎么可能是真的?”
“只怕比小王子说的还要惨些。”回答他的却是谢伦零。
他犹记得这个惨烈的逸闻几乎是个天大的秘密,在他回京之后,不敢向任何人诉说。辟邪能想象自己若是讲给颜镶听,他一定会转头就向郑王妃告状,郑王妃便会看着自己哀叹道:“殿下,不祥之事,岂可随口乱讲?吓到兄弟们可不好。”
他此刻看着刽子手走近,知道自己将变成屈射人口中惨死的恶煞,只是正如红孤儿,一样无人在中原替他传唱。他叹了口气,向刽子手伸出左臂。
那刽子手在他面前俯下身来,如同要亲吻主子手背的奴婢,将他雪白的手指握在手中。
阿纳抿着嘴唇沉吟着,不自觉地向前半步,却听均成的武士怒道:“滚下去。”
库勒莫握紧了拳头,见阿纳向自己摇了摇头,哀叹一声,跳下台去。人声又开始“嗡嗡”作响,各自低低议论。
如此争执,辟邪却恍若未闻,赤足踏上为献祭牲畜清洗过的一块光滑青石,带着铁链敲打青石悦耳的声音,迤迤然安坐,尊然凛然,如玉佛驾临在信众的瞩目中。
祭司倒是有些手足无措,几人凑在一起,匆匆低语着,要从记忆里拼凑出人牲献祭的礼仪来。一个祭司先行走到辟邪身边,舀起清水,自他头上慢慢淋下。
阿纳走近均成身边,道:“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