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丽忽
黎灿自手中松开已经捏碎的茶盏,将碎片撒在辟邪眼前的桌面上。
“皇上!”辟邪脱口道。
“我以为我死了心,却实在架不住你们来翻江倒海。”他苦笑,“我养父将她许我,又将我赶出家门;她进了宫以为今生再不相见,却让郁知秋敞开宫门容我见她最后一面;你劝我放开了手,此时却又告诉我她仍在惦念。你玩弄我于股掌间,不曾有半点愧疚,确是枭雄本色。”他大笑了一声,“实在是因你武功太高,不然此刻我先杀了你,泄我心中不忿。”
皇帝笑道:“你那些鬼点子朕都知道。你这是拖延时日,待届时临行必定一走了之,哪里会带什么人?跟的人,也不必想了。就是黎灿吧。早听说他说得一口流利的匈奴话,为人也是机灵得很,再说上回前往多峰召洪定国入京时也是他同往,极靠得住。”
黎灿讶然,仔细看了看辟邪的神色,失笑道:“你怕?怕什么?”
辟邪点头:“这个地方不宜皇上久居,迟早是要挪动的。想必大师哥已派人四处看地方去了。”
“大军还未开拔之前,在宫里,我见了个人。”
皇帝行銮里最近有些腐朽的味道,辟邪掏出手帕按在脸上,静静环视着行銮方圆十里间灰色的穹帐。小顺子亦步亦趋地尾随在他身边,低声道:“才刚问过小合子,已有多个小子让大爷分开看管了。这边寒症竟闹得凶了起来。”
黎灿在座位上猛地挣了一下身子:“她现在深宫里,与我君臣称呼,从此再无什么瓜葛。她要你做什么都与我无干,若你背着我耍什么花样,我定饶不了你。”
“将你监禁在此,你倒有老大的不情愿?”辟邪望着他笑,“我这里别的没有,要吃酒却是天天有的。”
“棍责就算啦。”姜放忙道,“战事不知何时有变,还需留着他军中效命。”他回头对黎灿道,“你又笑什么?在你主将面前如此无礼,还成体统吗?”
黎灿把弄着眼前的茶盏:“你的酒可是好吃的?多半又是鸿门宴。京营的气象自你领兵之后一日比一日强,这个我是佩服的。不过这里也是少不了我的功劳。”他说这骄狂的妄语时,却没有半分骄狂的神色,只是坐得懒洋洋的,颇为跋扈,说着一个平静的事实一般,“现今一个卧病一个监禁,连京营这样的要害都不要了,定是有更要紧的事去做了。”
黎灿瞪大了眼睛,打量了他半晌,忽迸出一声大笑来。
“黎灿。”辟邪有些恍惚地盯着在他指间飞转的茶盏,“我实在有个难处。此番把你拘在此处,原是皇上的意思,指了名儿要你跟着我悄悄出门办事……”
皇帝忍不住笑了:“京营中还有你管束不住的人?那么待你北行之后,又当叫谁来管束他呢?这事今夜就此定夺。去吧。”
辟邪抬手止住他的话声。两人各自想着同一抹艳色,忽然沉默了起来。
“黎灿这个人心高气傲,奴婢管束不住,并非同行的佳选。万请皇上收回成命。”
“我虽在皇上跟前办了不少事,但是说到底,依旧是残破贱躯一具,服侍人才是我的本分。初见她时,还蒙她救过性命。我处事自来都不忌讳一个阳奉阴违,只有这个人,我却不愿忤她的心愿。”辟邪说到这里笑了笑,“这次出门,凶险已极,你我二人都失陷其中送了性命也是平常。论谁跟我去,我都不惜断送了他助我完成这件大事,只有你,有了她那番嘱托,我却不免多些顾忌。你我都是当世最不择手段的人,这次出行,原本由你襄助最佳。现在……”辟邪叹了口气,“我几日后便启程,你拘在我处,只消不作声,待我去得远了,再露面即是。这个抗旨之事,你推说不知,由我一力承担。只是担心你猜透了拘你的用意,还未等我出了大营,你自己便叫嚷出来,由不得我不带你去,因此上只得告诉你原委。我既不能不满足她的心愿,想来你也是一样的。”
“怎么?”
“监禁一月。”辟邪说完,看着黎灿依旧是一脸的满不在乎,不禁切齿道,“棍责二十。”
“你们两个在一起合计,少不得天下大乱。”黎灿笑道,“我已听天由命,浮沉由人了。”
京营军务操演自辟邪卧病时起就耽搁了下来,皇帝旨谕姜放监管京营军务。姜放巡视甚严,没一日便拿住黎灿问其军中酗酒之罪,交由辟邪发落。
辟邪仰起头来,依旧有些犹豫:“我知道你心中无畏,而我,却怕了。”
他因病不可再居皇帝书房,吉祥远远拨了帐给他与小顺子居住,挑开帐帘进去,却见霍炎已在内久候,问起辟邪的病情,说了一会子话才去。其后便是姜放、王骄十等大将俱来问候,直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方能安歇。之后几日零零星星各军中都差人来探视,见辟邪卧于床上,只说了一会儿话便咳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更加面色潮红,都知他身有热症。又听说皇帝急召陈襄至军前的消息,众人都揣测青衣大总管的病症实在沉重,以姜放为首,震北军中诸将自然忧心忡忡,而京营更是愁云密布,竟成了举军震动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