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
康健拽了拽辟邪的衣角,使了个眼色,辟邪微微摇手,命他不要作声,向布政使司的师爷拱了拱手道:“师爷请回吧,这便到了码头,各位要务在身,我等也是归心似箭,不烦各位相送了。”
只见船舱中的少女眉梢既柔,眼波且清,正是撷珠绣馆的宋明珠。
明珠端了碗粥进来探病,奉到驱恶面前,喂与他吃。驱恶笑着喝了两口,突然呛出一大口血来,喷得雪白的米粥里一片殷红,不由得吃力地靠回枕上,望着明珠微笑道:“姑娘,你可真像我妹妹哪。”话落眼光渐渐涣散,烛光下含笑气绝。
小顺子提着行李,认准来时坐的白帆船,刚往船舱里一探头,就是一声欢呼:“明珠姐姐。”
明珠虽只与他相处一天,却知他心地良善,颇有侠气,心下也十分伤感,正想安慰辟邪,却见他晶莹的面庞上冷然无泪,喃喃道:“你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不恨我?你的弟、妹早已被师傅杀了灭口,你还待我像亲兄弟做什么!”随后一把推开明珠,夺门而出。
“不可,”辟邪道,“我们只是来采办丝绸,领的是内差,多一句嘴,今后便多一件罪名,回去捡自己的事回明皇上就是了。”
明珠笑道:“是我父亲见九爷只身在险地,姜放又有诸多不便,我虽武功不如九爷和姜放,但是个女子,九爷在宫中分身乏术时,定能助九爷行事。”
“你且听我说完。世道轮回,有前因方有后果,仇是报不完的。师哥就要死了,你曾言道,要太后双倍偿还,可是人命只有一条,你能让她死两次吗?你在她亲属儿子身上报仇,他们又与你何仇何怨?要说师哥现在的光景,不能怨恨太后,要说恨,师哥应该恨的人就是师傅了。他废了我的身子,又以我的兄弟、妹妹要挟,要我做了你的替身,可是他对我倾囊相授,又时时呵护,我从小没有爹娘,他待我们就像亲生父母,又重新给我兄弟,我心里对他还是万分感激。师傅现在想必已在泉下等我,”驱恶说着不禁一笑,“他当年言道,收了七个徒弟才是名副其实的七宝太监,如果见了我今晚就去,一定怪我早死,害他身后这么快就变成了六宝太监,呵呵。”
辟邪知道其中必有内情,将她叫到船头,低声道:“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辟邪念起当年进宫的情状,依旧是忧愤如锥,刺得自己千疮百孔,一时说不出话来。
康健和小顺子这些天去过撷珠绣馆多次,和明珠已经混得熟了,知她针法天下无双,又喜欢她温柔爽快,见她要上京,自然心中大喜,连连称是。
驱恶既死,立即有人飞报慈宁宫得知,洪司言见太后已经就寝,低声屏退来人,微一犹豫,仍将太后轻轻唤醒。
康健道:“师哥,这件事要不要奏明万岁爷得知?”
“什么大事?”
布政使司的人都知今天有人结伙闹事,也不便久留,说道:“一路顺风。”随即急匆匆赶了回去。
洪司言道:“不是什么大事,半个时辰前,驱恶死了。”
“得罢手时且罢手,小六,就听师哥的一句话,不要做得太绝,到时后悔。”
明珠笑道:“非也,公公要带绣工上京,那福地绣坊的人是什么庸手,在宫里不过让人笑话寒州无人,我已和常重元说了,要去就是我去,哪轮到他们了?”
辟邪道:“师哥,你说的话都对,但我如今只觉满腔仇恨无处发泄,似有一柄利刃就要从身体里脱鞘而出,如何罢手?”
辟邪笑道:“姑娘也来相送吗?”
驱恶淡淡笑道:“我不指望你现在答应我,你能记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