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采鳞
连窗外的人都能听见吴再予狠狠抽气的声音,吴十六已等着他慷慨激昂地大声陈词,却听吴再予支吾了一声,之后便无动静。吴十六素知吴再予的为人,知他生性执拗自负,极少听人劝告,他此刻突然不作声,倒让吴十六心中大是诧异。吴十六正想抬起头来看个究竟,眼角却瞟到身侧寒锋映着漫天红光,火辣辣地向自己面门刺来。
蔡思齐攀到城垣之上,遥望寒州城内,只见东南方向的天际染得血红,一线火墙依旧锲而不舍,卷袭向西门逼近。火光照耀之下,已瞧不清楚北城情势。他因此俯首问张竞道:“西北城中可有火势?”
吴十六哼了一声,手臂支地身子凌空向后翻去,那剑锋便擦着他的身子一掠而过,“哧”地割破他的袍角。吴十六身形不敢迟滞,足尖触地,双臂一展又向后掠去一丈。对面的剑锋却来得极快,盯准他的前胸一刺而至。吴十六喝了声彩,身子一偏,让过剑锋,晃身上了园中的大树,闪到树冠之后。对手剑势被树木枝丫所阻,不能再指望贯注全力一袭得手,因此衣袖一拂跃上树来紧追不舍。
吴十六抽了口冷气:“明日就有狂风大雨,杜闵要行军的话,无论水上陆上,就是要今夜动手。如此不耽搁将军,我先要讨个便宜进城。”
城下刚刚弹压下去的哭声跟着这老者的啼哭又哄然而起,那火墙似乎被这哭声吸引了似的,向这边蹿得更急了。
陆巡拱了拱手,猛抽了坐骑一鞭,向三十里外的屯营飞奔。
那老者又央告:“官兵不自寒江中汲水救火,也就罢了,如何还要将我们生生困死在城中!”他见城头依旧无动于衷,说得愈发苦痛,咒道,“苍天有眼,你们这些狗官,定不得好死!”
吴十六跑过吊桥,抢入城中,没有闲暇回家,径直奔向布政使府邸的花园。才走到一半,就见灵福寺火起,前方百姓涌出街道,纷纷观火,将前路堵得水泄不通。吴十六跌足怒骂了一声,更不敢迟疑,飘身上了屋脊,展开身法向布政使司掠去。
“我执勘合,正要去寒州屯营调兵。”
“落锁吧。”蔡思齐知道这一声令下之后,自己的命运就不知掌握在谁的手中了。若真如张竞所虑,开放城门引得东王兵马入城,自己定是万死莫赎。烈火烤出的风鞭子般抽在他的后背上,吊桥“吱吱呀呀”地放下,接触到护城河对岸时,蔡思齐甚至感到城垣也跟着颤抖。
陆巡的语声急促,战袍前一线鲜亮的血迹,不知是谁溅洒,他将马勒近,低声道:“有人混入了寒州城。”
“是。”张竞得令即行,带着一部弓兵下了城垣,以长枪为界,督导百姓出城。
他眼中的杀意还未退去,目光刺得吴十六微微皱了皱眉。
“唉!”蔡思齐被这声音剜去心脏般,痛得浑身一颤,扶着城头弯下腰来,暗暗擦去面颊上的泪水。
布政使府邸不但有蔡思齐的妻小,更兼住了两位钦差,因此城里走水之后,被官兵把守得甚严。吴十六此行机密,不愿被人看见行踪,只得在外逡巡。不刻火势蔓延开来,烈焰冲天,把守的官兵慌了神,纷纷向火场眺望。吴十六这才得了空,拧身贴到花园围墙外,展臂轻轻一搭,人已越过围墙,落在院内。
“大人!”城下忽有人高叫,只见百姓中推出一个老者,颤抖着声音,哀求道,“我们小老百姓,只想活命而已,求大人放我们百姓一条生路!”
早年董里洲还在时,吴十六多次蒙邀与寒州各大行会一同陪着董里洲行乐,知道花园中可以安置要员居住的地方不过一两处。寒州此刻亮如白昼,吴十六稍瞟了一眼便认明了方向,潜至吴再予暂居的屋子后窗下,果听一个少年道:“大人的赤胆忠心奴婢见识了。大人欲以一己之力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奴婢钦佩之至。只是大人身负朝廷重命,于步之一案尚未查明,大人万不可辜负了皇上的重托啊。寒州地方事务,自有蔡思齐等人处置,这场大火过后寒州还需大人督阵平乱呢。”
“回大人的话。”张竞道,“小人小半个时辰前离开北门时尚不见火光。倒是街面上喧哗得厉害,守军回报说有人在街道里接仗。小人以为城中自有大人部署,因此未敢擅离城门前去打探。”
“此时再不开城门,城中百姓自乱,只怕黑州人混在百姓之中夺了城楼,情势更为不利。你命百姓结成队伍,顺序出城,城楼之上先确保不失。”
“呵——”吴十六吁了口气,知道寒州军权现已落在陆巡手里,而镇守寒州道副总兵官杨力和此时恐怕已身首异处了,“现在情势如何?”
张竞怔了怔:“大人,若黑州人趁城门大开攻入城来,又如何是好?”
“关防上的张竞估摸大概有五千黑州人混入了城中,虽然现在还未乱起来,我却怕今夜有极大的变故。”陆巡道,“若杜闵想趁乱夺城,他大军必定就在左近。前两日探报说他撤兵回了黑州,只怕有假。”
“开城门,让百姓出城。”蔡思齐慢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