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采鳞
“老爷笑什么?”小厮怕他得了失心疯,忙问。
吴十六叹了口气:“几百年繁华,今晚都完了。更可恶是纵火人的本意并不在毁去寒州。现在寒州依旧四门紧闭,待火烧得大了,百姓逃命,由不得蔡思齐不开城门。看火烧的方向,就是逼着老百姓从西门出逃,等西门一开,就有人杀入城来了。也不瞒七爷说,前几日少湖水上交战,遍地都是杜闵的船,他虽扬言撤回了黑州,难保不是个疑兵之计,我恐他现在就在寒江口,等着寒州敞开大门。承运局的船都在少湖之北,就算能悉数赶回,在黑州水师面前,也是螳臂当车,阻他不得。搞不好杜闵白栽承运局一个与乱贼勾结,阻扰官兵援救的罪名,承运局可担当不起。”
蔡思齐琢磨着这句话,忽然大笑起来。
“黑州人进了城,自御史吴大人、蔡大人,再到奴婢,都是万死莫赎。”康健悄悄打了个寒战,“如此火势之下,吴大老板不顾承运局安危来访,必定也是担着重大的干系吧。”
城头官兵多为寒州本城人,眼见城中惨状,早就军心溃散,这里勉强支应,更不敢伤及百姓性命,惹得民变。张竞见城头情势危急,扶着碟口大声嚷道:“乡亲少安毋躁,不是我不开城门,只是城门狭窄,一旦开锁,大家蜂拥而出,必定踩踏伤亡,且安静片刻,相互整治个秩序出来,我便开城门容大家依次而出!”
康健蹙了蹙眉,道:“这个是自然。杜老王爷暴病身亡,杜闵又是嫡出的世子,子继父爵,天经地义。”
这段路竟走了有大半个时辰,待随着百姓上了岸,西门便已在望了。前方哭喊震天,人头攒动,厚达里许。身后便是延烧不尽的火城,而面前城门紧闭,百姓不禁群情激愤,对着城头叫嚷。早有一干青年夺了枪械,与城头守军交恶,想要攻上城垣落锁,都被张竞领兵阻拦。
吴十六笑道:“七爷这话说得不错。那为什么七爷身边带着两份晋封旨意呢?”
蔡思齐放声大笑:“今夜不死?那什么时候死啊?”
“还算太平。”
正中吴十六下怀,引着那人到了园中池塘边,见地势开阔左右无人,收住脚步,转回身来。不料对手来得太快,还未等他开口,仿佛那人的胳膊突然伸长了三尺,那剑光一闪,又杀向他的面门。吴十六忙低头躲过,低声喝道:“七爷!是我!”
蔡思齐提马直上城头,在张竞面前跃下马来,低声问道:“城外可有什么动静吗?”
康健怔了怔,倏然收回剑来,望着吴十六道:“吴大老板,这种时候悄悄来访,可要多生误会的。”
蔡思齐左右人马在河中冲散,只剩两百来人,得蔡思齐的命令,齐声大叫:“安静!安静!”这番声势倒也足够,周围百姓见寒州一省之官长到来,都觉有了主心骨儿,刹那间都收住哭声,仰望他马上的身影,均不由自主让开道路容他经过。
康健吃了一惊:“吴大老板,你虽是寒州水面上的霸主,只是朝廷的事,也要伸手了吗?人是要讲本分的。”
“呸呸呸。”那小厮啐道,“老爷长命百岁,哪里今夜就死?”
“我的本分是寒江水面上太太平平走船,做我的小买卖儿。可惜天下大乱,寒州城被人付之一炬,我还有什么本分可讲?”
蔡思齐笑道:“我少年得志,封疆为吏,再过上一百年,史书里少不得要记上我一笔,说起我最后,却是在寒州城的小河里与你们一同煮成了一碗人肉汤,岂不是惊世骇俗,流芳百世了?”
“我已听说火起,却因懿旨所在,不能擅动。现在寒州如何了?”
吴十六笑道:“七爷说的不错,只为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话,一时鲁莽了,见谅见谅。若非有天大的要紧事,我一介草民,也不敢妄自前来打扰。”
张竞喜不自胜,大呼道:“布政使大人到了!安静!安静!”
康健道:“什么要紧事,吴大老板尽管直言。”
他的声音固然响亮,但是稍远些的只闻亲友邻人的哭泣之声,哪里听得到他的央告。后面的百姓源源不断地涌来,更是壮了声势。张竞见这番拖延没有丝毫效用,更是急得跳脚,正忍不住要开口咒骂,却见人群之后一阵耸动,一马缓缓分众而来,却是蔡思齐到了。
吴十六又四下环顾,确定没有人可以窃听两人说话,方道:“七爷这次可是携朝廷晋封杜闵的旨意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