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采鳞
“完了!”蔡思齐仰面,望着头顶上火星连成的一片红雾,长叹了一声。那新丝寒绢,华衣美锦燃成的壮丽火色飘摇在长风里,当在人们头顶掠过的时候,竟然是刻意般地缓慢。
“唉!纸里包不住火。杜闵既做得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自会走漏风声。”
弓兵冒着火势,以长矛驱赶沿河岸逃命的人群,勉强驱开纵深二十多丈的地面,以绳斧拽曳劈砍,住房拆毁,清出空地。不过清出一条街面,那火就烧至跟前了。这些年寒州织造不断扩展,已从织造街延伸至河南,此处多屯丝绵,岂堪祝融之灾?自然连同房屋倒塌在火中,烧得漫天飞飞扬扬的灰烬。
那小厮道:“还未等火延烧过去,织造街就自己烧了起来。河对岸的百姓扑救不及的,已听从官差劝告,携了细软之物,往北城城门方向去了。”
“吴大老板对这两个旨意了如指掌,旨意怎么颁法,吴大老板必也揣测到太后圣意了?”
“织造街如何了?”蔡思齐双臂一挣,忍着晕眩爬起身来,向北方望去,而眼前除了炫目的火光,已看不清什么了。
“东王势大志远,诸子也是如狼似虎,能人辈出。可惜为了立嗣一事弄得诸子不和,再加诸妻妾娘家势大,各自树党,争斗不断。此番东王家急症死了多人,除了东王及王妃之外,多个成年的王子也一并染病死去。那些外戚原本扶植的王子既已暴死,正是惶恐失势的时候,只得暂时委屈在杜闵淫威之下,暗地里不免担心日后杜闵要将他们如何处置,现在必定要抱成团地对付杜闵呢。”
“老爷昏死过去,从马上栽下来了。”
小厮牵着蔡思齐的马,一样涉水逃命,尾随蔡思齐的弓兵也扑入河中,“噼噼啪啪”地在他鞍前溅着水,大声抱怨道:“再这么烧下去,这河水也要沸了。”
吴十六“哈哈”一笑:“毕竟是七宝公公的高徒,个个聪慧过人。不错,只要杜闵进了城,无论是蔡思齐还是七爷,乃至我吴十六都是永世不得翻身啦。寒州大火,非你我可救,只得束手旁观。不过杜闵那里还需阻得一阻。原本这件事要同七爷商量了,一同去黑州办,现在看来,事不宜迟,就请七爷跟我去黑州的战船上走一趟。”
火墙将去路当先截断,滚烫的风吹在人们身上,不过片刻便烤得发梢卷曲,多有焦灼,脸上身上炮烙般疼痛;黑烟乘风过来呛得人不能呼吸,人人掩住口鼻,弯下腰痛咳不止。逃命的百姓都跳入河中,蹚着岸边浅滩处的水向前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而去,不时有浑身着火的人从火场里尖叫地冲出来,扑入河中,然后在水中大声嘶叫,扑腾挣扎。有好心的,尚会前去搭救,大多数人只顾自己逃命,推搡前面挡住去路的同城邻居。体弱的老者难堪水火之灾,多有当场死于河中者。因此一条小河中漂的都是死尸,许多已烧成焦炭一般,血肉模糊,恶臭熏人。有人抚尸痛哭,有人谩骂抱怨,更有失了孩儿的妇人,发了疯地在河中乱走,满地哭号之声摧城裂垣。
“这话怎么说?”
“去西门。”蔡思齐甩脱小厮的手,爬上马去,这般登高远看,才知早已无路前往西门。
康健道:“吴大老板说的不错,不过杜闵在黑州带兵多年,死党可不少呢。”
蔡思齐不知多久,才觉得有人在耳边大声呼唤,睁目才发现自己躺在平地上,跟着的小厮抱着他的肩膀,已唤得泪流满面。
“这些人现在实握兵权不错,不过那些侧妃的亲戚也都身居要职。杜闵对这些人芥蒂颇深,一直不敢也不能将这些人纳入麾下。因此杜闵出征在少湖,那些有异心的却都在黑州。除杜闵之外,只有杜斓因领兵海上得以幸免,此人聪慧过人,原本没有什么特别的野心,杜桓对他甚爱,他也是个至孝的人,这时已经得知杜桓是杜闵所弑,领着战舰火速驰回黑州去了。那些失势的外戚要的就是这么个主儿,必拢在他身边撺掇与杜闵作对。”
“老爷!老爷!”
康健笑道:“杜斓又是何以得知其父是杜闵所弑的呢?”
“七爷自京中出来时,是上月二十日,其时杜桓刚死,杜闵的报丧本章还未到京,晋封世子的旨意便出来了。当今皇上亲征,坐纛的是成亲王,可七爷捧出的旨意却是太后的懿旨,草民等只能说太后娘娘料事如神。”吴十六说到太后时,目中凶光一盛,他见康将面露讶异之色,忙将目光转至别处,“太后娘娘的一道顺序晋封黑州亲王世子杜闵继承王位,另一道却是将王位赐予杜斓,是不是呢?”
小厮急道:“老爷,再不走可要困在火中了。老爷文曲星下凡,自有神灵祝佑,可这里还有几百弓兵等着老爷定夺计议呢。”
“吴大老板知道的事情不少啊?”康健冷笑。
“城门……”蔡思齐甩了甩脑袋,忽然惊醒,忍不住冷笑,“原来要的是寒州的四门!”
吴十六道:“并非我喜欢管这些闲事,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