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也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了,自己点了一支烟,默默地抽着。
俩人说了点儿没用的话,贾六又交代高源好好养病什么的,就回去了。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盯着那扇被贾六刚刚关上的门。
我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李穹拽着我出去喝酒喝高了那回的情景,她苦闷地咽下一口酒之后对着我深沉地说道:“酒是穿肠的毒药,色是刮骨的钢刀,初晓,你听听,这话说得多好啊,多好啊。”我忽然觉得特别痛苦,使劲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甩不掉李穹的影子和她近乎绝望的声音,我想我是不是也需要喝点儿酒了。
恍惚地,我听见高源和一个什么人说话,偷偷张开眼睛,敢情是贾六。我心里斗争半天,该不该爬起来,跟贾六说点儿什么。想起那天我跟个女土匪似的冲进事故科办公室把贾六给举报了,我就有点儿脸红。
拿钥匙开了门,我把张小北拖进屋里,找出上回他灌我时候喝剩下那半瓶醋,捏着张小北腮帮子都给他灌进去了,没几分钟,他冲进厕所,抱着马桶,吐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妈的,少跟我贫啊!”我站起来,往外走,停在门口,“给你个任务,催着点儿你们家老头儿,把那件事儿赶紧了结了。”我说的是那件正负极惹出来的事,小B都快疯了,我没她那么厉害,也快了。
“别说,有时候你还真随我。”高源凑过来,双手捧着我的脸,看了半天,让人心里热乎乎的,觉得这小子变得温柔了,不再像个孩子。我骨子里其实特别喜欢高源现在这样,比较深沉地凝视我的脸,感觉上,相互凝望的眼神里,充满爱情。“左边脸上发现两颗青春痘,有一个刚要冒出来。”高源说得特别严肃,气得我差点儿挥手给他一大嘴巴。
“你瞧你现在这脾气,跟个村长似的。”高源在我后背上打了一巴掌,把我送出了病房。
他穿件洗得有点儿褪色的大背心,坐在床上,两条小细腿晃来晃去的。我系上鞋带,斜了他一眼,学着他以前说我的口气说道:“那是个情感压抑者,看他的书恐怕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心情吧!”
我本打算在胡同口遭遇一把贾六的,开车到家才晚上七点多,那帮开黑车的又围在一起玩扑克,报纸和几个茶缸子在马路边摆了一溜,就是没见贾六。停了车,我跟一个平常和贾六关系比较瓷实的哥们儿打听,贾六这会怎么不在啊?那哥们儿跟我说贾六着他小蜜去长富宫搓大饭去了。我一边停车一边还在寻思,神速啊,两个月没见着,我们工人阶级也开始嗅蜜了!话又说回来,这男人有了女人就是不一样,都当自己是大款了,贾六之前要请我吃个煎饼我都觉得他够意思了,最放血那回是请我在希尔顿撮了一顿日本菜,还是因为钱来得太容易。
本来好好的,睡觉做了个噩梦,接着又冲进来俩老太太跟这儿搅和着打架玩,我真是累了,什么也不想再多说,倒在床上又睡过去了。
一会儿的功夫,在片刻的沉寂过后,我听到洗手间里传来张小北悲哀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的,继而,是哗哗的水声,这个蠢货为了掩盖他的眼泪把淋浴器打开了。一直以来,他都太看重男人的尊严,那些哗哗哗哗的流水声,掩盖着一个男人绝望而受伤的心。我想起许多年前那个美好的早晨,当我终于决定摒弃与张小北安定的情感,决意去追逐我骨子里向往着的所谓的不俗的生活,并且坦率地告诉他我的决定的时候,张小北展现给我一个来自男人特有的宽容的笑,用手轻轻地捏了捏我的脸,若无其事地说道:“你这样的女人太闹腾,这么不省心,不娶也罢。”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敢告诉他,其实我当时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我坚信,当他转过身进了洗手间的时候,那些哗哗的水声,同样掩盖了他的泪水,掩盖了他不再坚韧的心。想到这些,我的心中一阵微微的抖动,十分酸楚。
高源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斜着看我,极其不满意地看着我。
我猛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踹开洗手间的门,我想看看张小北哭的模样,我不知道是否他流泪的模样也像李穹或者高源那样让我心碎。
我深吸了一口气,咣一声把自己摔到病床上,问高源:“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你要是没钱给小费,你跟我说啊,我找张小北借点儿钱,给足了她,你也用不着受这份罪了,对不对?”
“要回去啊?”高源干巴巴地问了一句,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那回咱俩在图书大厦你不是买了好几本余秋雨的书吗?明天再给我带一本过来吧,这本看完了。”
刚把车停好了,我就接到乔军打来的一个电话,说带那俩老太太去簋街吃羊蝎子了,刚给送回去。我问俩人还相互较劲吗?乔军哈哈笑着说,放心吧你,俩人革命友谊算是结下了。放下电话我就想,我们家老太太也真没追求,一顿羊蝎子的功夫居然跟那老太太成革命战友了。放了电话掏出钥匙刚要开门,张小北门神似的在门口站着,把我吓了一大跳,自从那回被俩民警同志在家门口给抓个正着之后,我就落下了这个毛病,看见站在门口的人心里就哆嗦。
我下了床,趿着鞋,走了两步,在椅子上坐下,系鞋带。
“你这干吗呢?”我没好气地问了他一句,往前又走了两步,看清楚张小北一脸的萎靡,酒气熏天。这孙子又高了,我白了他一眼,“你现在可够牛B的啊张小北,这革命的小酒是天天喝啊。”一边说我一边拿了钥匙开门,被张小北一把推开,整个身体结结实实撞到了墙壁上,胳膊一阵发麻,我刚要发作,张小北指着我破口大骂:“初晓你别他妈的装得跟圣人似的,你都敢拿过来吆五喝六的,你丫也不想想,你算他妈老几啊?我告诉你啊,痰盂儿什么德行我心里有数,你?还差点儿。”一边数落我,这孙子一屁股还就坐在地上不起来了。喝多了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一句话能絮叨上百遍,有点儿像电视剧某些镜头里设计的回声,张小北耷着脑袋,一遍一遍跟那儿重复:“你还差点儿,你还差点儿。”
高源也不说话,看我愣了半天,问了我一句:“你发什么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