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血余
“够,够,尽够了。”太医捧起头发,忙去炮制。
闵学录原本一看她就要吹胡子瞪眼,这会儿张大了嘴,半晌才合拢,咕哝:“算你还有点良心……”
源重叶拾起地上的发簪,双手捧到她面前,郑重道:“我也肯为他断发,但自问没你这么痛快干脆。梁令瓒,你是条讲义气的汉子,这个朋友我源重叶交下了。”
他一贯潇洒跳脱,难得有这样正经的时候,梁令瓒有点意外:“不就一点头发么,没什么大不了,反正还会长出来。天马上就热了,短一些正好凉快。”
果然见一个小太监急步跑来,众人让开道路,他跑得太急,在门槛处险些被绊倒。
有生徒失声道:“糟,他是空手的!只怕御药房里也没找到血余炭!”
梁令瓒问:“什么是血余炭?”
那人道:“血余乃人发,烧而成炭,是止血的良药。太医说陈二公子伤口迸裂,远比第一次止血来得凶险,一定要用到血余炭,只是这种东西不常备……”
果然,有两位学录很快出来,连声叫人备马,要出皇城去东市,太医唤住他们:“不中用!外面的血余炭多半掺了炭灰,成色不足,买来也用不上。唉,唯今之计,只有现做了!各位,每人割一缕给我,救人要紧!”
太医进了绳衍厅,厅上厅下人头攒动,梁令瓒看不到内里的情况,只见地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一定是他的伤口迸裂了。
她想起他在堂上侃侃而谈的模样,谁也看不出来他受了伤,可为了完美营造不曾被砸伤的假象,他连纱布都扯了。
师长们听说了消息,急步折返,周司丞看了看梁令瓒,冷着脸道:“你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快快去领罚?给我把他拖走!”
卫军上前,梁令瓒便被带下去交给管事的。国子监生徒一个个都是养尊处优的,一时受罚,管事的也不敢真拿他们当仆役使唤,让梁令瓒换上仆役的衣裳,塞了把扫把给她,交代:“你自己看着哪里需要人手,就去哪里帮忙吧 。”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血余炭之所以难得,正是因为人人都奉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所毁伤”,断发等同自残,自残等同不孝。会断发的人,要么是穷疯了,要么是偏远之地未受教化,国子监里人人遵从孔圣人教诲,说什么也不可能断发做炭。
梁令瓒只见太医两手鲜红,全是血,一股气直冲脑门,扫把一扔,走上前去:“我来!”
太医大喜,连忙拉了她进去。
梁令瓒只见南宫祭酒等人都在厅上等候,再往里间,源重华和闵学录守在榻旁,陈玄景躺在榻上,两眼紧闭,面色苍白,唇上没有一点血色,半边脸便像是浸在血海里,额角伤口犹有血汩汩涌出。她的眼眶一热,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太医满口叫人快剪刀,越锋利越好。梁令瓒走到陈玄景跟前,明知道他听不到,还是低声道:“借你的刀一用。”摘下蹀躞带上悬着的错金小刀,打散发髻,握在手里,手起刀落,头发齐根而断,手里握了满满一把,问太医:“够不够?”
这种交代约等于无。梁令瓒拖着大扫帚,心不在焉,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不知不觉又回到了绳衍厅外。
绳衍厅门口依然是人头攒动,有的说“不是说没砸伤吗怎么突然晕倒”,有人补充说“不止晕倒还一脸血呢”,从而断定陈玄景昨日只怕真的被砸伤了。也有人反驳说“哪有人被砸了还要替对方说话的?陈二公子岂会做这种傻事?一定是方才不小心磕着了”,总之是议论纷纷。
梁令瓒听得那句“陈二公子岂会做这种傻事”,心里面轻轻地疼了一下,带着一点酸楚,这感受前所未有,却绵绵地盘踞在胸膛里,叫人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仔仔细细把两人相识以来的情景筛了一遍,没有找到一丁点儿她值得他这么做的理由,也没有找到一丝丝陈玄景舍己为人的迹象,难道,真的是被她砸坏了脑子不成?
忽然人群里一阵波动,人们道:“来了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