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师父
“我这一生,游历天下,去过无数的地方,”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但此时想来,最好的地方,便是玄都观了……”
他的手软软地垂了下去,温和的声音永远地停留在了这一刻。
“师父!”大相和元太冲进房门,扑上来,不敢相信,“师父!师父!你醒醒啊师父!”
大夫也来了,先探了探一行的脉门,再试了试一行的鼻息,摇头叹息:“不行了,来迟一步。”
“这不可能!”元太扯着大夫不放手,“你这庸医,再胡说八道我扔进河里喂鱼!”
梁令瓒摇头,泪水飞落,哽咽得没办法呼吸,心已不再是心,变成一块烧红了的铁石,在胸膛里把血肉烧灼得滋滋作响,“我没有,我没有,我什么也没学到,师父你别说话,大夫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一行剧烈喘息,他吃力地呼吸几口空气,“这些日子,我已推演出《大衍历》雏形,另有关于水运浑天仪的几张仪图,都在……笈箱中,都……都交给你了。你自己好生验看,若有不懂的……可以瞿昙悉达和陈玄景商量着办。大相元太心性单纯,我既不在,便不要让他们入宫。至于你,”他紧紧抓住了梁令瓒的手,“你更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而不自知!你……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梁令瓒回握他的手,两人的手上都沾上了血迹,湿热腻滑,梁令瓒觉得师父的手好像随时会松手,不由握得紧紧的:“你说,你说,师父你说什么我都听!”
“《大衍历》制成之后,你立刻离开长安,永世不得再入朝……你,你可答应?”
“我答应!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
大夫嚷道:“是迟了么!怎么能怪到我头上?看这血涌不尽的架式,分明是中毒之兆,你们快去找下毒的人吧!”
梁令瓒对这一切恍若未闻,整个人陷在另一个世界里。
“我也是……”她抱着师父,脸贴着他的脸,就像小时候常做的那样,她的泪沾到了他脸上,他的血沾到了她的脸上,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他似的,“玄都观多好啊……最好的地方是听风轩,夏天有凉风穿堂过,还有萤火虫飞进来,冬天关上门窗,在炭盆里烤芋头,又香又糯……多好啊……怪不得师父喜欢,我也喜欢……”
一行靠在她的怀里,身前鲜血殷红,白色僧衣如雪,看上去,像是自血海生出来一朵白莲。
他一动不动,安稳闭目,面色宁静,仿佛只是睡着了。
她都答应,一千一万件事,什么都好,她都答应!她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他没事!
“那就好。”一行脸上表情放松,手上的力道也放松,他整个人如云朵般松弛,轻轻握着梁令瓒的手,被鲜血染红的嘴角有浅浅的笑意,和当年在玄都观那个游方的青年僧人没有任何区别,“小瓒,你还记得玄都观吗?”
梁令瓒泪落如雨:“记得,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她和师父相遇的地方,那是师父牵着她的手,带她指向星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