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三章 生死

“李淳风大人那座黄道游仪虽然年久日深，但若是开模再铸，锈蚀与失灵等问题便不存在了，即便缺失了赤道观测环，也可以在原游仪上改进。一行大师却选择了重头再来，另外设计新的游仪……费工费时不说，制历不就全耽搁下来了吗？还有资料失窃之事，瞿昙大人不知提过多少次，一行大师都当没听见。”

“现在你还是个少年，不容易分辨，再过几年，你的身形还是如此，声音还是如此，旁人还不会起疑吗？你瞒得了一时，难道能瞒得了一世？”一行走过来，看着这个自己最疼爱孩子，眼中全是悲伤，“小瓒，我不要你帮你，我只要你安安稳稳过好这一世，相夫教子，一生和顺。我希望等到我将要离开人世的时候，你已经有儿女绕膝，幸福安稳，如此，我才能走得心无挂碍……”

梁令一愣一愣：“谁跪到紫宸殿门口？”

“我在洛阳国子监里做杂役，偷学算学，半年时间，连升六堂；我在长安国子监里恶补诗文，跨考太学馆，名列前三，举荐入集贤院……”梁令瓒的声音颤抖，再怎么强忍，泪水还是夺眶而出，她干脆不忍了，大声道，“我一步一步走到您的面前，就是想告诉您，男孩子做得到的事，我可以，男孩子做不到的事，我也可以！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是哪里不行？！”

两人一路聊，一路进了宫城，源重叶果然已经在宫门口等着两人了，老远就道：“哎哟喂，人都跪到紫宸殿门口中去啦，你们这会儿才来！”

“你是女孩子，便是不行，越是卓越，越是不行！”一行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压不下胸膛中翻涌的情绪，多年的清修与定力，在面对这个孩子时总是败北，他摇头道，“小瓒，你知道你学的是什么吗？是天机，是天命，是历朝历代以来天家独有的秘术！我是一个方外之人，尚逃不过被招揽，你以为你能逃得过吗？”

梁令瓒也皱起了眉毛：“师父虽说并不乐意进京，但既然来了，一定是尽心尽力将新历制成，绝不会无故推诿……”

虽然进不了紫宸殿，但远远看一眼已经够了。

怎么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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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酸热从心头涌到鼻腔，再从鼻腔涌到眼睛，她咬着牙忍住：“师父，到底是为什么？”

他忙道：“喂，喂，你们去干嘛？你才七品啊，进不了紫宸殿的！”话没说完，另一位七品官也冲了过去。

“我……我为什么要逃？师父您不是说过吗？天文事牵扯动用的人力与物力，根本不是哪一个人承受得起的，有时候甚至是一个国家承受不住，现在天下太平，国库丰足，正是大力发展天文的好时机啊！我为什么要逃呢？我在这里可以学更多的东西，可以做更多的事，我还可以帮您——”

当年在宋家如此，现在在宫中，还是如此。

“住口！”一行重重拍案，脸上显出怒容，“当今天子是从武氏手中夺回来的权柄，他绝不会看到任何一个女子再出现在朝堂上，何况你学的还是天机一途，事关天命！只要你的身份一旦暴露，便只有死路一条！你越是超群绝伦，便越容易暴露，越容易走上绝路！”

陈玄景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我一向自诩能猜透别人的心思，可这位大师的心思，我却是一回也没有猜中过。”

梁令瓒从来没见过师父这样生气，呆住了，半晌，喃喃道：“我……我不会暴露的，您看，谁也不知道我是女孩子，有时候我自己都忘了自己是女孩子……”

一行的声音有叹息：“因为你是个女孩！”

他话没说完，就见梁令瓒胡乱把官服往身上一披，往里就跑。

“女孩子……为什么不行？”

“南宫祭酒啊！”源重叶道，“他带着南宫季友，跪在殿门口请罪，说自己教子无方，无颜再担任国子监祭酒一职，请陛下发落。要我说，南宫季友确实不是个东西，可南宫祭酒真是大公无私……”

这话她在寒冷的无眠的夜晚问过，在做刺绣无数次扎到自己手时问过，在洛阳算学馆外的假山里偷学时问过，在长安国子监的静室里思过时问过……可是从来没有得到过答案，她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子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