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说“我是个笨蛋”的人
然而,对那个舞女来说,自从忍痛和他道别后,整个世界观一定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她将意识到自己处于被歧视的地位,决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天真无邪地和城里的高中生、大学生相处。这一创伤也许将永远留在内心深处,终生难以愈合。
《东京塔》
《伊豆的舞女》拍过几次电影,我看过其中一些,但都觉得没什么意思。我明知道名作改编的电影大都令人失望(岸惠子和池部良<a id="note4" name="255257" href="#footnote4">④</a>主演的《雪国》<a id="note5" name="255386" href="#footnote5">⑤</a>还不错),但江国香织<a id="note6" name="255524" href="#footnote6">⑥</a>的小说《东京塔》一拍成电影,我又跑去看了。
有一次,我看了一个类似生活顾问的电视节目。节目里,有个年轻女观众声泪俱下地倾诉:“我直到现在还忘不了前男友。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爱着丈夫。”
这时,旁边的女评论员一本正经地问她:“你敢用你丈夫的牙刷刷牙吗?”
见那位女观众正在犹豫,女评论员便皱起眉头,又问了一遍:“你敢用你丈夫的牙刷刷牙吗?”
女观众低头不语。于是,女评论员仿佛大获全胜似的叫嚷起来:“赶紧离婚吧。你根本就不爱你的丈夫!”
看到这儿,我又再次领教了女人逻辑的可怕。
我知道:这种说法难免有先入为主之嫌,而且可能带有性别歧视。但除了“女人的逻辑”之外,实在找不到别的说法。我在涩谷图书馆做演讲的时候,没有一个女听众起来问问题。于是我特意说:“有没有哪位女士想提问的?”但还是没人问。演讲结束,我正要离开会场时,有一位年轻女士叫住我:“老师!”
“你有问题吗?”
“嗯,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请说。”
“老师,您爱您的太太吗?”
《伊豆的舞女》
如今回过头来重读川端康成的短篇小说《伊豆的舞女》,我发现它不仅描写了青涩的初恋,而且字里行间都反映了社会现实——“我”这个高中生象征着当时的精英阶层,和身为江湖艺人的舞女之间存在着身份差别。有趣的是,女人对这种身份差别更敏感,她们随时会意识到:结伴而行的小伙子虽然只有20岁,但人家可是高高在上的高中生,自己却是身份低贱之人。“我”明知这一点(高中生怎么会不知道呢?),却假装若无其事地利用自己的优势。千代子的母亲(小说中称为“40岁女人”)尤其密切留意那个14岁舞女对“我”的态度,一发现淡淡的恋慕之心就立即掐断它。
确实,这种恋情无论如何挣扎都是徒劳的。即便如此,作为川端康成的化身,“我”这个高中生也实在是太麻木而且自私了。最后在下田和舞女依依惜别时,“我”虽黯然流泪,却根本不打算去争取这份爱。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和舞女正式交往,但又忍不住思念对方,所以只是沉浸在和伊豆风情交织在一起的“人生的哀愁”之中。而舞女对他的恋慕之情显然更为热切,甚至恨不得像传说中的清姬一样,变成大蛇跳进海里,去追逐安珍乘坐的船……<a id="note2" name="253794" href="#footnote2">②</a>
顺便一提的是,在森鸥外<a id="note3" name="253960" href="#footnote3">③</a>的小说《舞姬》里,“我”抛弃怀孕的爱丽丝独自回国,陷入深深的自责(虽然这无法改变“自私”的事实);而《伊豆的舞女》中的“我”却没有丝毫内疚——当然,他并没有对舞女做什么,所以这两者也许不能相提并论吧。
以下纯属我的想象。“我”从伊豆回来,过几个星期后,恐怕就只剩下一点儿淡淡的回忆:“唉,多么可爱的舞女啊!”如果“我”脸皮再厚一点,说不定还会考虑:什么时候去她的故乡大岛游玩一下吧!
面对她这拷问式的问题和直勾勾盯着我的目光,我心中暗暗叫苦。如果我回答“爱”的话,她应该会很满意吧。
于是我回答:“不爱。”
她接着又问了一个令人惊愕的问题:“那你为什么还戴着戒指呢?”
我迟疑了一下,答道:“因为摘不下来了。”然后就没再理她,径自离开了会场。
听完演讲,最后却上来问这样的问题,这算怎么回事?我想,这应该是女人特有的方式和逻辑,男人是绝不会这样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