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写作生活
也许,各位会认为写作是人生的一种成就,我很真诚地说一句:人生有太多值得追求的事了,固然写出一本好书也可以留给后世很多好的影响。至于我自己的书呢,那还要经过多少年的考验。我的文字很浅,小学四年级的孩子就可以看,一直看到老先生,可是这并不代表文学上的价值,这绝对是两回事。
<b>答:</b>谢谢这位朋友。我还是一个有爱情的人,这是我的爱情观,今天虽然我的婚姻终止,但是爱情不死。生和死有爱就隔不开,所以我有爱情,有我丈夫的爱情。
我认为写作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有人问我:你可知道你在台湾是很有名的人吗?我说不知道,因为我一直是在国外。他又问:你在乎名吗?我回答说:好像不痛也不痒,没有感觉。他就又问我:你的书畅销,你幸福吗?我说:我没有幸福也没有不幸福,这些都是不相干的事。又有别人问我:写作在你的生活里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吗?我说:它是最不重要的一部分。他又问:如果以切蛋糕的比例来看,写作占多少呢?我说:就是蛋糕上面的樱桃嘛!
<b>问:</b>你在沙漠里写一则故事《死果》,你戴了符咒中了邪,有何感受?
前不久我碰到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小朋友,他说:你的东西好好玩。我觉得这是一种赞美,过去写的东西不好玩,像《雨季不再来》,因为年纪轻不知道怎么游戏人间,过了好苦闷的青少年时代。后来知道自己在世上的时间,过一天就短一天,我一定要享受人生。怎么享受呢?像我的《撒哈拉的故事》,对不起,又提我的书。第一篇是《沙漠中的饭店》就是玩做菜,第二篇《结婚记》是如何结婚,扮家家酒,第三篇写在沙漠里替人看病,也是玩,还有一篇很好玩的叫《沙漠观浴记》,看当地的人如何洗澡。这些东西都是在心情很好时,发现自己的生活这么美丽,为什么不把它写出来呢?不知不觉就写出来了,并没有所谓的“使命感”或是“文以载道”,我都没有。
<b>答:</b>很简单,因为小孩子的时候,放学的那条路是一样的,大家穿的那双白球鞋也是一样的,制服也一样,都绣了学号,所以做孩子的时候非得想象不可,因为生活非常平淡。虽然我们那时走田埂上学很好玩,但还是很单纯,所以我喜欢编故事。可是长大以后,我来不及编故事了,因为自己遭遇到的事情很多值得写的,我想应该先把自己真实的故事写完再来编,但是我一直写不完,所以我就不编了。
很多人看了我的书,都说:三毛,你的东西看了真是好玩。我最喜欢听朋友说“真是好玩”这句话,要是朋友说:你的东西有很深的意义,或是说——我也不知怎么说,因为很少朋友对我说这个,一般朋友都说,看你的东西很愉快,很好玩。我就会问:我写的东西是不是都在玩?他们说:是啊。
<b>问:</b>你喜欢美术,请问你如何喜欢?
⋒写作只是我的游戏之一⋓
那以后写了很多沙漠的文章,直到现在还有很多没写出来,很多朋友说,你跟我们说的沙漠和你写的沙漠不一样,因为有很多很好听很神秘的东西都没有写。我说,这并不可惜,我的人生里还有更大的幸福。他说:可是读者在等你的文章。我说:读者有读者的幸福,他们不应从我这儿得到幸福,他们应该自己追求自己的幸福。当然,我认为一个作家是不是受欢迎,是不是受到欣赏,作家自己固然也有努力,但是读者的热情也是一份极大的鼓励和共鸣。
<b>答:</b>《橄榄树》是在九年前写的一首歌。我的朋友李泰祥先生要我写一些歌词,他催着我写,我一个晚上写了九首,其中的一首就是《橄榄树》。因为我很爱橄榄树,橄榄树美。我的丈夫荷西的故里在西班牙南部,最有名的就是产橄榄。但是,我当时写《橄榄树》这首歌,是五百块钱就卖断了,今天我买录音带送朋友花的钱,比我得到的钱还要多。我今天不是要说我赚多少钱的问题,而是说这首歌中有两句不是我写的,因为这首歌起初是卖给歌林,后来再转给新格,所以版权上有一些问题。这首歌我不会唱,好像有一句是“流浪是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和大草原”什么的,我要声明一下,因为现在的《橄榄树》和我当初写的不一样,如果流浪只是为了看天空飞翔的小鸟和大草原,那就不必去流浪也罢。
这篇文章寄出以后,一直患得患失,心理负担很重,我知道这不是一篇很有内容的文章,只是比较俏皮一点而已。结果,十天后,我接到寄至撒哈拉沙漠的《联合报》航空版,看见文章登出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实在是太快了。我拿了这张报纸就走,那时我和荷西还没有车子,可是我实在是等不及了,手拿报纸就在沙漠上一直走,打算走到工地去告诉他,我走在他的交通车会经过的路上,后来,交通车过来了,他看见我就叫司机停车,我往他跑过去,他说:不得了,你已经投中了!我说:是,是,就在这里。他问:你怎么证明那就是你呢?我说:你看那个笔名的字嘛!那真是很快乐的一天,到现在都不能忘记,十年以后,第一次写文章,在沙漠里,只有一个人可以分享,而这个人是看不懂我的文章的人,可是还是很高兴,像孩子一样在沙漠里跳舞。
<b>问:</b>如果你有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小孩,你会如何照顾他?
⋒为什么我的笔名叫“三毛”?停笔十年后第一次投稿被刊出的经验如何?⋓
所以我是一个很重视生活的人,远甚于写作,写作只是我的游戏之一。别人也许会问:你是不是游戏人生呢?我要说:我是游戏人生。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是来玩的,孔子就说“游于艺”,这几个字包含了多少意义,用最白话的字来说就是玩。我说的玩不是舞厅的玩,也不是玩电动玩具的玩,或者抽大麻的那种,不是,我的人生一定要玩得痛快才走,当然走不走不在我,但起码我的人生哲学是做任何事一定要觉得好玩的才去做,绝不会为了达成一个目的,而勉强自己。我说这话是非常紧张的,这句话说出来很不好,但这只是对我自己,不是对别人,而且我的人生观是任何事情都是玩,不过要玩得高明,譬如说,画画是一种,种菜是一种,种花是一种,做丈夫是一种,做妻子也是一种,做父母更是一种,人生就是一个游戏,但要把它当真的来玩,是很有趣的。
<b>答:</b>我真不知如何回答我如何喜欢美术。我想每个人都有一点天赋,是神给你的。我对美术的敏感度到什么程度?记得我在德国念书的时候,我的老师打幻灯片,还没对准焦距一晃,我就说:“你今天要放高更的东西。”他说你怎么知道?我说,看见色彩就知道了。我想各位都有自己了不起的天赋,或是画、或是音乐,每个人一定有的。我觉得是美术喜欢我,不是我喜欢美术。
有一年,我正在恋爱,跟我的荷西走在马德里的一个大公园,清早六点半,那时我替《实业世界》写稿,那天已到交稿的最后一天了,我烦得不得了。我对荷西说:明天不跟你见面了,因为我一定要交稿了。荷西说:这样好了,明天清早我再带你来公园走,走到后来,你的文章就会出来了。我继续跟他在公园里走,可是脑子一直在想文章的事,这时,看到公园的园丁,在冬天那么冷的清早,爬到好高的树上锯树。我看了锯树的人,就对荷西说:他们好可怜,这么冷,还要待在树上。荷西却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我觉得那些被关在方盒子里办公,对着数目字的人,才是天下最可怜的,如果让我选择,我一定要做那树上的人,不做那银行上班的人。听了荷西的这番话,我回家就写了封信给杂志编辑说,对不起,下个月的专栏要开天窗了,我不写了。
<b>问:</b>三毛,最近情绪好吗?请多保重。祝福你。
⋒生活比写作重要;我重视生活,远甚写作⋓
我来说说停笔十年后,第一次投稿到《联合报》,刊出来的感觉。写稿的时候还不知道该用什么名字,我从来不叫三毛,文章写好后,就想:我已不是十年前的我了,改变了很多,我不喜欢再用一个文绉绉的笔名,我觉得那太做作,想了很久,想到自己只是一个小人物,干脆就叫三毛好了。后来又要跟荷西解释三毛是什么意思,结果他听懂了,他画了一个人头,头上三根毛,说:三毛就是这个吗?我说:是呀!荷西说:哎呀,这一向是我的商标嘛!
<b>答:</b>我想他生下来的时候,我会用一块干净的布把他包起来,这是第一步。然后爱他,对不对?如果你有个小孩你怎么办?我想每个母亲都是用一块干净的布把他包起来,一包起来就表示对他的爱心。如何教育?很简单,爱他,爱是最重要的,我想是这样,我自己没有孩子。
虽然我写的都是平淡的家庭生活,很平淡,但有一点不得不说,很多生活枯燥的朋友给我来信说我的文章带给他们快乐,我在这里要强调的是:你的生活就是你的文章。我是基督徒,我要感谢天地的主宰——我们称为神,因为他使我的生活曾经多彩多姿过,至于将来会怎么样,不知道。
<b>问:</b>你说你小时候喜欢编故事,长大以后却写的是真实故事,其中的心路历程转变又是如何?
⋒一个小朋友告诉我:“你写的东西好好玩!”我觉得这是一种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