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他来到楼上,比龙提着装火枪的布包,跟在他身后。
“泰蕾兹·圣康坦。她母亲叫杰奎琳,两人一起打理店铺。”
楼上有间宽敞的客厅,正对着街面。皮埃尔打开窗户,朝罗浮宫的方向张望。花架子上的衣服迎风飘动,不过街道两侧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说:“把枪给我。”
这个由头,就由皮埃尔来铺垫。
他吩咐几个护卫:“在这儿等着。”
他边走边四下张望,想找一个方便向街面开枪的地点:高塔、大树、阁楼。难处是得有路线供刺客逃走,那些护卫自然要紧追不舍。
圣康坦母女家只有两层,看起来家境普通;房子一侧有一条巷子,刚好容得下推车经过,应该是通往后院的。墙面修葺完好,门窗等新上过漆,料想生意不错。八月里天气酷热,店门敞开着;橱窗精心布置:纸张交错叠压铺开、花瓶里插着几管羽毛笔、大大小小的墨水瓶。
他在一间宅子前停下脚步。这是亨利·德吉斯的母亲安娜·埃斯特的产业。埃斯特后来嫁给了内穆尔公爵,但对于害死丈夫的罪魁祸首科利尼一直恨之入骨。亨利少爷念念不忘为父报仇,除了有皮埃尔的功劳,也多亏了埃斯特耳提面命。她自然赞同这个计策。
“转过街角就是,在贝蒂西街,只有几步距离。”
皮埃尔继续打量她。她死了父亲,书店也没了,但还是想办法活了下来,更名改姓,自己开了店铺,看样子生意兴隆。皮埃尔大惑不解:主为何容许这么多亵渎之徒事业有成。他们赚了钱,给牧师薪俸、盖会所、买禁书。有时候,上主的旨意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过去瞧瞧。”
店里只有西尔维一个人。她站在书桌后,正对着账本核算数目,没有立刻抬头。
两人背对河面,向北走去。
“我亲自去瞧瞧吧。”
皮埃尔抬头查看。楼上的窗户前罩着木头藤蔓架子,格调雅致,无疑出自公爵夫人之手。不过这天架子上搭着湿衣服,看样子夫人不在府上。皮埃尔心中暗喜。
“要不要去查查她们的底?”
他伸手敲门,一个下人来应门,认出是他,立刻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地说:“德吉斯先生,给您请安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皮埃尔喜欢别人巴结奉承,但总是装作无动于衷。他一语不发,径直走了进去。
“自然是新教徒了。那个英国人不会看上天主教徒。”
一瞬间,他仿佛中了魔法,十四年前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第一次在鱼市同她搭话,圣母院阴影下的书店,狩猎小屋里的秘密教堂,还有年轻懵懂的皮埃尔——一无所有,盼着平步青云。
街面上的气氛依旧剑拔弩张。皮埃尔瞧见胡格诺教徒穿着讲究而朴素的衣服,或黑或灰,迈着方步,一派旁若无人。要是他们识时务,就不会这么耀武扬威的。皮埃尔转念一想,要是他们识时务,也就不会信奉新教了。
是她没错。他心里一算,她今年三十一岁,但显出几分苍老,无疑是因为遭遇坎坷。她比当年清瘦,不复少女时期的风姿,坚毅的下颌周围已经现出皱纹,只有湛蓝的眼睛一如当年。她穿了件朴素的蓝色亚麻裙子,看得出身体结实健康。
巴黎百姓笃信天主教,心里恨透了这些客人。他们的耐性不堪一击,好比用稻草桥阻拦铁轮大车。一旦有个由头,就要大打出手。倘若人死得多了,内战又要卷土重来,圣日耳曼赦令只有作废,这场联姻是白费心血了。
他迈进店门,见到是西尔维·帕洛,不禁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