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家人穿过高大的西拱门,进到教堂,里面好像比外面还冷。长长的中殿两侧,石柱和拱券排列得一丝不苟,罗洛每次见到就觉得心安,相信这井然有序的宇宙是由一位理性的神祇掌管的。尽头,冬日的阳光微微照亮宽大的圆花窗,彩玻璃昭示着世人最终的命运:天主主持末日审判,邪恶之徒在地狱受罚,良善者升入天国,平衡得以恢复。
她迟疑起来,好像不想回答,随即微微一耸肩,似乎觉得事已至此也无关大碍。“朱利叶斯主教。”
夹在这两块荒地之间的主教座堂傲然耸立,数百年来屹立不变,就像它所代表的天主教信仰。过去这四十个年头,新教徒一直企图改变这里传承多年的基督教信条。罗洛诧异这群人为何如此妄自尊大,这就好比在教堂墙壁上安新式窗户。真理亘古不变,就像这主教座堂。
罗洛只好退而求其次,过去和巴特·夏陵攀谈,说事情会水到渠成,两个人随即聊起这场仗。加来失守,受损害的不只是贸易。玛丽女王和那位外国夫君越发不得人心。罗洛不认为英格兰会出现第二个新教徒君主,不过玛丽·都铎对天主教伟业毫无助益。
“我不是新教徒!难道是为了这个?”
罗洛气恼地瞧见玛格丽狡猾地跑掉了,和内德·威拉德聊得好不热闹,帽子上的翎羽随着脑袋左摇右晃。内德穿得也很正式,套了那件法式蓝外套,见到玛格丽显然是兴高采烈。罗洛真想冲这不要脸的小子踢一脚。
“不是。”
会众期待的还是戏剧性的一幕,譬如举扬圣饼;朱利叶斯主教讲经时,大家都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以示恭顺,不过大多时间里都在谈天。
“兴许有。”罗洛答道。这不是真心话。父亲没有现钱,不过罗洛想听听这笔买卖是什么。
她泪流满面。内德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亚麻布的镶边帕子,这是母亲缝的,上面绣着橡子图案。他用帕子替她轻轻地擦眼泪,她却一把夺过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说:“再没什么可说的了,是不是?”
像科布利这些船主常常提前卖掉船货,有时候会联系几个买主,卖出四分之一或八分之一。船主通过这个办法来凑足出海的资金,同时也让买主分担风险。买家有时候能赚回十倍的钱,也可能血本无归。从前景气的时候,雷金纳德爵士靠这个办法赚了不菲的利润。
“啊,有啊。”内德勉强镇定。他晓得玛格丽虽然性格冲动任性,其实潜心向教。“和你痛恨的人同床共枕,难道不是罪?”
丹对罗洛说:“我们有一批货想卖。你可有兴趣?”
“他们做了什么?怎么说动你的?你是不是被逼的?”
唱经乏善可陈。王桥主教座堂里激动人心的合唱延续了数百年,结果修院关闭、唱经班解散,一切化为乌有。几个修士重新组织了唱经班,可惜心已经散了。曾经的唱经班立志以动人的圣乐赞美天主,甘愿奉献一生,那份严肃的狂热一去不返了。
“他们只是点醒了我的义务。”
祈祷开始了,菲茨杰拉德一家沿着侧廊来到交叉甬道前。远远地,他们注视众位司铎站在主祭台上主持仪式。他们周围聚的都是本镇数一数二的家族,包括威拉德和科布利两家,还有本郡的要人,其中最尊贵的要数夏陵伯爵和公子巴特,还有布雷克诺克勋爵夫妇。
内德觉得她有什么瞒着没说。“是谁?谁点醒你的?”
“不是,教义里没有这一条。”
跟丹一起的是乔纳斯·培根,他高瘦结实、满面风霜,是王桥商人雇用的众多船长之一。
“那应该有。”
仪式结束后,菲尔伯特·科布利那个圆胖的儿子丹过来找他。科布利一家是清教徒,罗洛确定他们来望弥撒并非出于本愿。他们一定对造像油画深恶痛绝,闻到焚香味也巴不得捏起鼻子。这些人,这些无知、粗俗、愚蠢的凡夫俗子也有资格对宗教发表意见,想到这一点他就气得发疯。要是这种浅薄幼稚的想法生了根,文明就要瓦解。这些人就该乖乖听命令。
“你们新教徒总妄图改变天主的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