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女王神色黯然。“你见到这一幕,难道不为之抱憾?”
“我想来想去,好像不认得谁叫这个名字。”
戴维森答道:“臣宁愿陛下安然无恙,即便要牺牲另一位女王。”
内德问道:“想得怎么样?”
戴维森抽出死刑令,弓着身子呈给女王。内德满以为女王会大发雷霆,骂他们胆敢瞒天过海,但她只是默读起来,因为眼神不济,举到手臂那么远。读完后,她吩咐:“笔墨伺候。”
“我也这么想。吩咐下去,时刻盯着他。”
内德吃了一惊,忙走到墙边小桌前,拿了笔墨。
“他在说谎。”
她真的要签?抑或只是欲拒还迎,一如对那些求婚的欧洲王侯?女王一直没有嫁人,也许她也绝不会签下玛丽·斯图亚特的死刑令。
女王没有和内德闲话家常。她晓得内德为自己搪塞其词心中不满;他想什么都瞒不过她。她太了解内德了,也许有西尔维那般了解。
艾莉森暗暗祈祷,但愿内德会在下次送啤酒前离开。那个自称让·英吉利的人正巧看见送啤酒,立刻想到通过酒桶传递消息,以内德的机敏,会不会马上动起同一个念头?她的祈祷并没有应验。
女王一向明察秋毫,眼下就是一例。她又对戴维森说:“你胸前捂着那一沓文书,像抱着宝贝儿子似的——其中是不是夹着死刑令啊?”
内德·威拉德爵士一来,通信的事只能缓一缓,因为内德随时会走过来,要是信写到一半,或是转译密文时被他撞个正着,那就糟糕了。数不清的信已经在瓶子里封好,都藏在一只空酒桶里,等着装上狮头客栈的货车。艾莉森和玛丽商量许久,认为打开酒桶取回瓶子容易引人注意,再放新瓶子也一样,因此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内德羞愧难当,想不通女王怎么会看穿。
吉福德出去了,沃尔辛厄姆问:“你怎么想?”
女王接过内德递上的羽毛笔,在他手捧的墨水瓶里蘸了蘸,迟疑着没有动笔,对着他微微一笑,叫内德摸不着头脑。接着她大笔一挥,签了字。
内德起身走到门口,吩咐管家:“把吉福德先生带到客厅,请看好他。”
内德惊疑不定,接过文书,交给戴维森。
沃尔辛厄姆说:“就到这儿吧。”
眼看内德如此一丝不苟,艾莉森暗暗心焦。这几周以来,玛丽一直通过伯顿镇狮头客栈送来的酒桶和法国通信;从思罗克莫顿被捕之后这一年多来,大批信件只好积压在法国驻伦敦使馆。信件如雪片般地涌进来,玛丽和跟了她多年的秘书克劳德·诺每天忙个不停,和苏格兰、法兰西、西班牙以及罗马四地有权有势的支持者巩固联系。事关重大,艾莉森和玛丽都清楚,英雄人物销声匿迹后,转眼就被世人淡忘。眼下,玛丽的信件提醒欧洲诸国,她尚在人世,打算夺回属于她的王位。
戴维森老老实实地说:“是。”
艾莉森简直迷上了内德·威拉德爵士。他在查特里庄园住了有一周了。如今他上了四十岁,总是彬彬有礼、风度翩翩,即使所作所为令人至为厌恶。他无处不在,无所不晓。早上艾莉森站在窗前,就见到内德在院子水井旁坐了,一边嚼面包,一边观察周围的动静,什么都逃不过他那双眼睛。他从来不敲门,总是径直走进别人的卧室,也不管里面住的是男是女,然后客气地说:“希望没打扰你。”要是对方针锋相对,说他打扰到了,他只会歉意地说:“我只留片刻。”然后想留多久就留多久。要是你在写信,他就大大方方地站在你身后,看你写什么。玛丽女王和随从用膳时,他就走进来听大家聊天。说法语也没用,他的法语流利着呢。要是谁有意见,他会说:“抱歉得很——不过说起来呢,囚犯没有私密可言。”众位侍女都说他讨人喜欢,有一个还坦白说在屋里故意不穿衣服,巴不得他闯进去。
“拿来吧。”
“是。还有,看样子我得去查特里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