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1563年初,疤面率军包围了奥尔良,新教徒仅剩下这一个大本营,加斯帕尔·德科利尼就镇守在此。二月十八日周四,疤面巡查过守军势力,宣布第二天发动最后一击。
西尔维的好日子维持了半年。
皮埃尔留在疤面身边,料定胜利唾手可得。日暮时分,公爵率军返回瓦兰堡,他身着米色紧身上衣,帽子上插着长长的白翎毛:在疆场上穿着如此显眼未免不妥,不过当晚他要同妻子安娜团聚,夫妻俩的长子、十二岁的亨利也来了。皮埃尔和公爵家的世子第一次见面是在四年前,也就是亨利二世国王在比武中负眼伤不治而亡那天,从那时起,皮埃尔就一直着力巴结亨利。
皮埃尔默默点头,接着出了门。
“既然上了锁,你又怎么拿得到?”
铺子开张不久,就有官员来盘查。母女俩报上化名,对方没有怀疑。他把屋子查了个遍,又问了许多问题。西尔维怀疑他是皮埃尔·奥芒德手下的,不过按说纸墨店例行要接受检查,免得私藏禁书。店里没有书籍,只有记事簿和账本,官员满意而去。
“我会开锁。”
她和母亲更名改姓,以免官家凭名字想到被处决的异端分子吉勒·帕洛。如今她们改姓圣康坦,西尔维自称泰蕾兹,母亲则改叫杰奎琳。其余新教徒心照不宣,见到了就以化名相称。母女俩只结交新教徒朋友。
“怎么开?”
“能。”
西尔维曾偷偷监视皮埃尔的房子,还去附近的圣埃蒂安酒馆打探过。吉斯家的护卫常在那儿喝酒,她留意听他们闲聊,偶尔能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知道吉斯家的动向。此外,她听说皮埃尔拿到婚姻无效判决没多久又娶了亲,现在家里有三口人:妻子奥黛特、男婴阿兰和侍女纳塔。酒馆里都说奥黛特和纳塔都恨极了皮埃尔。西尔维没和两人说过话,但见了面会点头致意,她盼着有一天能说服她们揭露皮埃尔的秘密。再有,宫里有年轻的尼姆侯爵夫人一直盯着皮埃尔,看见他和什么人交谈都暗暗记着。目前为止,她指认的人里,唯一有用的就是加斯东·勒潘,但此人是吉斯家族护卫队队长,谁都认得,不方便执行秘密任务。
“在哪儿?”
回家路上,西尔维路过大堂区——皮埃尔就住在附近。西尔维对他深恶痛绝,但一直暗中打听他的消息。皮埃尔的主子夏尔枢机力主国王搜捕巴黎的新教徒,西尔维敢肯定,皮埃尔还在干这个勾当。他的身份已经暴露,没法继续当奸细,十有八九当起了间谍头子。
“他就放在家里。”
夜里,她也憧憬着躺在男子的怀抱里,但绝不会为此放弃自立。大多男子都把妻子当成小孩子对待,区别在于女人干的活更多。也许世上的确有男子不把妻子视为财产;西尔维还没遇见过。
“用发夹。”
她做着非法生意,又是异教徒,时刻都有生命危险,奇怪的是,她过得很快乐。她琢磨原因,猜想是因为这辈子第一次不必听男人呼喝使唤了。她自己决定开铺子,自己选择重新参加新教区会,继续偷卖禁书。她凡事都和母亲商量,但最后都是自己拿主意。快乐来源于自由。
内战爆发,皮埃尔得偿所愿。瓦西屠杀后一年,疤面公爵率领的天主教军队胜利在望。
她用卖书的收入租下一栋不错的两居小房子,位于河南岸大学区的塞尔庞特街,正厅用来开铺子,卖些纸墨之类的文具品,主顾是老师、学生和识字的大众。纸是从圣马塞尔区买的,在城墙以外的南郊,因为傍着毕耶河,造纸商不愁缺水。至于墨水,则是她用栎五倍子制的。栎五倍子是树干上生的瘿,呈瘤子形状,林子里就采得到。父亲教过她怎么制墨。印刷用墨得兑上油来增加黏性,日常写字用的不同,墨要稀一些,她也晓得怎么造。店铺的收入并不够维持母女二人的生计,不过只是个幌子,她们肩负着更重要的使命。伊莎贝拉不再终日郁郁,但经此变故,衰老了许多。历经磨难之后,母亲意志衰颓,女儿却坚强起来。如今家中一切都是西尔维做主。
西尔维这才醒悟,她根本没有长远的计划。现在可怎么是好?她想起冬天时跟母亲险些饿死,动了卖身的心思,不禁一阵惊恐。她暗暗起誓,不会重蹈覆辙。
“具体在哪儿?”
她又翻看别的箱子,里面的书籍大多内容晦涩,譬如伊拉斯谟的著作。这些书很少有人买,感兴趣的只有思想开明的神父和好奇尚异的大学生。其实她早就该想到了:这些书一直堆在仓库里,就是因为没有销路。除了《圣经》,也就只有约翰·加尔文的《基督教要义》卖得好一些。去年九月,父亲加印圣经就是这个缘故,结果不幸被吉斯家所害。书店里搜出来的《圣经》作为罪证,早就焚毁了。
“锁在书箱子里。”
禁书全都放在城墙街的仓库。西尔维总是先联系好买主再去取书,“罪证”顶多在家里放几个小时。事情发生在1560年夏天的一个礼拜日上午,西尔维来仓库拿法语的日内瓦圣经,发现箱子里只剩一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