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他四下张望。要是没办法,只能把小船拆了,用木条充当担架。他随即瞧见近处立着一间农舍,指着大门说:“把那扇门卸下来,用来抬公爵。找六个人抬。”
他替嬷嬷开了门,看她迈出房间,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修院里。
士兵们本来手足无措,连忙领命。
皮埃尔一时语塞,接着才明白过来,对方以为自己会依照承诺再送十埃居过来。休想。他答道:“我会如约前来,一年后的今天。”
年仅十二岁的亨利会继承爵位。他和夏尔九世国王一般大,这个年纪不可能指挥内战。夏尔枢机人在意大利,远水解不了近渴;路易枢机又醉生梦死。吉斯家转眼间再次失势,权力竟然如此脆弱,真叫人骇然。
他喝光了酒,一路走回家。
皮埃尔压下沮丧,叫自己冷静地盘算将来。吉斯家族无依无靠,卡泰丽娜皇太后会同加斯帕尔·德科利尼讲和,恢复宽容赦令,这个恶妇。波旁和蒙莫朗西两家再次被委以重权,新教徒可以随心所欲地高唱赞美诗了。皮埃尔这五年来的努力就要付诸东流。
皮埃尔手底下有几个新教徒奸细。他们被抓了来,因为怕受酷刑,所以当了叛徒。不过,现在异教徒也学乖了,不再轻信身边的教友,彼此以教名相称,不肯透露姓氏和地址。这就像一盘棋,教会每走一步,异教徒总有对策。好在夏尔沉着耐心,皮埃尔从不气馁,这局棋,要以死来收场。
他再次按捺住满心的绝望。如何是好?
勒潘说:“他还活着。”说着就朝岸边眺望,皮埃尔猜他是在算计,蹚水或是游过去能不能擒到杀手。这时两人听见马蹄声传来,明白刺客的马就拴住在不远处。公爵的马匹都到了对岸,勒潘怎么也追不上了。看来杀手计划得很周全。
“要是你杀了吉斯家的孩子,主在上,我要你一命偿一命。你再有本事抓亵渎主的罪人也没用。”
勒潘对船夫大喝:“快划,快划!”船夫拼力向对岸划去,无疑怕自己被扣上同谋的罪名。
皮埃尔马上镇定下来,飞快转动脑筋。想不到奥黛特动作这么快,女人被逼急了倒会耍手腕,他倒是低估了。她生产后恢复了一点体力,想到找枢机求救,八成是纳塔去送的信。纳塔运气好,夏尔刚好在家,愿意即刻赶来。总而言之,皮埃尔麻烦了。他答道:“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子弹打在公爵右肩膀下方,看样子没打中心脏。血不断渗出来,染红了米色外衣。皮埃尔瞧着这是个好兆头,因为死人不会流血。
如今办事比从前困难。弗朗索瓦二世国王加紧惩处新教徒,也许是依着王后苏格兰的玛丽·斯图亚特的意思,不过更可能是玛丽那两位舅舅吉斯兄弟的授意。因为查得严了,新教徒就更谨慎了。
头一桩事就是保住自己在吉斯家的位子,继续充当谋士。
他不急着回家,先进了酒馆,要了一杯雪莉酒给自己庆祝。这种茶褐色的葡萄酒很烈,他一边啜饮,一边思索正经事。
船刚靠岸,皮埃尔立刻发号施令。大难临头时,众人都慌了神,只要你有条不紊,就会听你号令。“火速将公爵抬回城堡,路上不得颠晃。就算碰到都可能导致爵爷流血致死。得找一张担架。”
皮埃尔一身轻松,步履轻快。他喜不自胜。到底摆脱了那个野种。到家之后,免不得要闹翻了天,那也值了。他和可恶的奥黛特之间再没有瓜葛。说不定能把她也摆脱掉。
夏尔开门见山:“你把孩子怎么了?”
然而,公爵也未必能挺过来。皮外伤要是受了感染,会引起发烧,甚至要人命。皮埃尔急得要落泪。胜利在望,他们的英雄将军莫非在这个节骨眼殒命?
接生婆立在枢机身后,只见她抱着肩膀,扬着下巴,等着看他的好戏。
船快靠岸了,士兵们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皮埃尔充耳不闻,他要考虑自己的问题。万一疤面死了该怎么办?
一进门,他不禁大吃一惊:客厅里赫然坐着夏尔枢机。他穿着红色丝绸上衣,正等着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