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炮声已然打响。
还剩下六条火船。两条轻快船故伎重施,驶向火船两侧。罗洛寻思,照这个法子,这六条船可能被两两带离,无法发挥作用。梅迪纳·西多尼亚的办法奏效了。罗洛情绪高涨。
他往北一看,只见英国舰队最末一条船沿着海岸行驶,水面狭窄,船只不断迎风转向,忽而向南,忽而向北,十分吃力。罗洛吃惊地看到打头的舰船行驶到最南端拐点,突然向无敌舰队北翼开火,射光了炮弹之后迅速迎风向北。所幸炮弹都射偏了,白白浪费了弹药。西班牙人越发诧异,先是折服于敌方的航海技术,继而佩服起这位英国舰长的勇敢无畏。
西班牙无敌舰队叫内德心惊,不只有阵型这一个原因。每条舰船都漆得五颜六色,隔得老远也能看到甲板上的士兵盛装丽服:深红、品蓝、紫、金色的紧身衣裤,就连加莱塞桨帆炮舰上的划桨奴隶也穿着鲜艳的红外套。这究竟是打仗还是赴宴来了?至于英军,只有贵族才一身华服,就连德雷克和霍金斯两位副司令,穿的也不过是普通的灰黄色羊毛紧身裤和皮外套。
内德失望地发现,他们的举动没能逃过敌军的眼线。西班牙人可不傻,他们很快猜出英军的意图,随即派出几艘轻快帆船和小艇,在两军之间隔出了一道屏障。看来梅迪纳·西多尼亚想好了对策,但内德猜不透他有什么主意。
内德注视着西班牙舰队列队,像看法术一般。他发现补给船夹在中间,战船要么列在前排中央位置,要么守在尖端。他立即看出,能攻击的位置只有月牙尖儿;要是冲进新月弧,不仅无风借力,而且腹背受敌。除了最末一条船,每艘船都由后方船只掩护;这个阵型着实精妙。
夜幕降临,风力大增,潮头掉转;到了午夜,正是天时地利,几个骨干船员升起风帆,乘着一片漆黑的火船驶向无敌舰队的点点灯火。内德纵目眺望,可惜月亮尚未升起,黑黢黢的海面上,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黑影。两支舰队相隔仅半英里,但感觉总等不到头似的。内德一颗心狂跳。胜负在此一举。他不常祈祷,这一次忍不住热烈地求上天庇佑。
内德·威拉德站在皇家方舟号甲板上,代替沃尔辛厄姆随旗舰迎敌。方舟号是艘四桅盖伦船,船身长逾一百英尺,本是探险家沃尔特·罗利爵士所造,之后由伊丽莎白女王买下;以女王锱铢必较的性格,罗利没有拿到钱,只从所谓的欠债里扣掉了五千镑。这艘船配有三十二尊加农炮,分别装在两层炮甲板和艏楼,火力威猛。内德没有分得自己的船舱,得和另外四个人挤一张铺。这已经算享受了:水手一律睡在甲板上,另外还有三百船员、百余士兵,挤在这条最宽处也只有三十七英尺的船上。
方舟号从后方接近西班牙舰队尾端船只,这是一艘盖伦大帆船,霍华德料定是拉塔·科罗纳达号。眼看着方舟号就要撞上拉塔号船尾,西班牙舰长立即掉转方向,两艘船并着舷侧交错而过,同时开火。
可谁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霍华德直取新月北端尖角;远远的南部水面,德雷克的复仇号直逼另一端尖角。
于是舰队中选出八条旧船,修缮过后,拖到舰队中央,不想打草惊蛇。船舱里塞满沥青、布头、柴火等易燃物,桅杆上则涂抹焦油。
霍华德大喝一声,方舟号率舰队出战。
猛然间,火光大作。八条火船接连腾起火焰。借着彤红的火光,内德看见水手们纷纷跳上逃生艇。八颗火球似乎汇成一团,宛如地狱;燃烧弹借着风势,无情地向敌舰漂去。
这下轮到英国人大吃一惊了。西班牙舰队向东航行,和霍华德率领的主力舰队拉开距离,继而摆出防御队形,论严密细致,英国海军望尘莫及。仿佛冥冥中有手在指引,无敌舰队在海面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覆盖数英里,宛如一轮新月,月牙尖儿凶狠地对准英军。
罗洛一颗心怦怦直跳,喘不过气来。眼看火船逼近,木头和焦油烟味儿扑鼻而来,甚至能感觉到一股热浪。
梅迪纳·西多尼亚鸣炮升旗,号令无敌舰队迎战。
梅迪纳·西多尼亚已派出几条小船组成屏护舰队,其中两条轻快帆船分别驶向两侧的火船,船员拼死抛出抓钩,钩住后立刻将火船拖开。罗洛只怕性命不保,不由自主地颤抖,但也不由得佩服西班牙水手的过人胆色和高超技术。火船被带向远海,将徒然地烧成灰烬。
内德想起曾和卡洛斯说起安特卫普之围,当时荷兰起义军采用了类似战术,于是建议霍华德将火炮装填弹药;火药受热会自动引燃发射,走运的话,那时火船已经驶入敌军阵营。霍华德认为主意不错,命手下照办。
内德看见一个水手在主甲板上撒锯末子,一阵纳闷,半晌才明白,这是免得流血滑脚。
内德监督装填,按照卡洛斯描述的办法,弹丸以外又装填小包弹药,将火力提升一倍。
霍华德勋爵站在方舟号艉楼甲板。艉楼位于主桅之后,高于甲板,舰队的大部分船只以及敌船都尽收眼底。内德站在他不远处。后方的英国舰队排成歪歪斜斜的一条线,丝毫不显军威。
火船船尾各系一条小船,以便几个英勇的骨干船员在最后关头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