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 1361年3月至12月
戴夫像她一样是个小个子,也一样头脑精明,总给人一种猜不透的感觉:由于他是老小,她从来摸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萨姆则正相反:又高又壮,呆头呆脑,连一句谎都不会撒,可又有那么一点野性难驯,格温达把这点归咎于他的生父:拉尔夫·菲茨杰拉德。
乔诺重重地跪倒在地上,萨姆第三次击中了他,又是用橡木木锨使尽浑身气力的狠命一击,这回劈中了乔诺的前额。格温达绝望地心想,一把铁打的剑也不可能造成更大的伤害了。她迈步向前想拦住萨姆,但村民们已想到了她前面,因而出手更早。他们两人抓住萨姆的一只胳膊,把他拽开了。
只有当她看到自己的儿子戴夫,看到他光滑的皮肤和健步如飞的活力时,她才会想起自己的年龄。戴夫今年二十岁,简直跟她在那个年龄时一模一样,只不过他是个男的。那时候她也像他一样,脸上没有一丝皱纹,走路时快活地迈着大步。不分寒暑地终日在地里劳作,使得她现在手上布满了皱纹,面颊也变得很红很粗糙,这些提醒着她走路时要慢一些,要保存体力了。
乔诺躺在了地上,头枕在一片血泊中。这一幕让格温达恶心得想吐,而且她抑制不住地想象着这孩子的父亲内特闻讯后将会怎样地悲伤。乔诺的母亲在黑死病中死了,因而她至少是不会受这伤痛的折磨了。
她觉得自己变化不那么大。她那头黑发恐怕到了晚年也不会变白。她的体重也不比二十年前重,尽管生了孩子后她的乳房和肚子都比以前松弛了许多。
她一再劝说自己不必担心。他都二十二岁了,长得身材高大,没人敢剥削他,也没人敢欺负他。但她毕竟是他的母亲,她的心在隐隐作痛。
乔诺眼看这一击又要落空,便在最后一瞬撒了手。
萨姆没说过他要去哪里,走时连一声招呼也没打。如果戴夫这么做,格温达会相信他一定经过了深思熟虑,认定了这是最好的选择。但她敢说萨姆只不过是一时冲动。有人跟他提起了一个村庄,第二天一早他醒来,就立刻动身去了。
铁镣飞过了空中。萨姆连忙躲闪,把头一扭,弯下腰来,但他没法完全躲过这一击。铁块击中了他的耳朵,铁链抽打在他的脸上。格温达大叫了一声,好像是她自己受了伤一样。旁观的人们都屏住了呼吸。萨姆踉跄了一下,铁镣落在了地上。有那么一瞬间,一切都仿佛静止了。血从萨姆的耳朵上和鼻子里涌了出来。格温达迈步走向他,张开了双臂。
格温达明白他想挣更多的工钱是无可厚非的。虽说离开自己的村庄,或者接受高于1347年标准的工钱,都是非法的,但全国各地不安分的年轻人都无视这条法律,而急需人手的农夫们也愿意雇他们。像拉尔夫伯爵这样的地主,除了咬牙切齿外,对此也无可奈何。
格温达能看出萨姆伤得不重。他在流血,但他仍然奋力挣扎着,想摆脱抓住他的人,继续攻击。格温达俯身看了看乔诺。他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她把手放在了他的心口,什么也没感觉到。她又学着凯瑞丝的样子摸了摸他的脉,也是什么都没有。乔诺似乎也没了呼吸。
伍尔夫里克四十岁的时候,在格温达眼里仍然是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他那黄褐色的头发中已夹杂起些许银丝,但这使他不仅显得强壮,也显得睿智了。他年轻的时候肩膀很宽,到了腰部却急剧变窄,现在腰不那么细了,反差也不那么大了——不过他干起活儿来仍然可以一个人当两个人使。而且他永远比她年轻两岁。
她明白这将是什么后果,开始抽泣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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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诺死了,萨姆成了杀人犯。
但萨姆随即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
他们知道他为什么走。整个冬天他一直在说要离开韦格利,到能挣更多工钱的村子去。春耕一开始,他就失踪了。
他转身面对着乔诺,以一个漂亮的动作挥动了他那沉重的木锨。乔诺方才使出浑身气力抛出铁镣后,还没有完全站稳,因而无法躲闪。木锨的刃劈中了他头的侧部。萨姆身强力壮,木头敲击骨头的声音响彻了村子的街道。
已经有好几年了,两个孩子都跟着伍尔夫里克一起在地里干活儿——直到两个星期前,萨姆突然不见了。
乔诺还在晕头转向,萨姆便又给了他一击。这回木锨是当头落下的。萨姆是双臂一起挥动,木锨刃部朝下,重重地落在了乔诺的头顶上。这回的撞击声没有回响,更像是一记闷雷,格温达担心乔诺的头盖骨怕是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