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1338年6月至1339年5月
他们都在摊位上。珀金是第一个看到拉尔夫走近的,就像往常一样巴结着向他的地主致意。“日安,拉尔夫老爷。”他边鞠躬边说。他的妻子佩姬,也在丈夫身后屈膝行礼。格温达也在那儿,像是背疼似的搔着。跟着拉尔夫看见了拿着一托盘鸡蛋的安妮特。她看到了他在盯着她,便假作正经地垂下了眼皮。他想再摸摸她的乳房。干吗不呢?他心想——我是她的主子嘛。这时他看到了伍尔夫里克,就在摊位的后边。这小子正往车上装木板箱,可这会儿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瞅着拉尔夫。他故意装出面无表情,但他的目光却冷静而稳定地瞪着。他那副模样说不上傲慢,但在拉尔夫眼里绝对是威胁。若是说上一句:碰碰她试试看,我就宰了你,就再清楚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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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尔夫心想,我也许该试一下。让他跟我动手好了。我就用剑把他穿透。我会占尽理的,一位老爷出于自卫反击一个恨得发了疯的农夫。他眼睛看着伍尔夫里克的凝视,举起一只手去摸弄安妮特的乳房——这时格温达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众人的眼睛都转过去看她了。
他一边走近珀金的摊位,一边用回忆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安慰自己。在桥塌了之后,他救了罗兰伯爵一命;他用采石场上自己的果敢博得了伯爵的欢心;并且终于被封为了领主,尽管领地不过是韦格利那么一个小村子。他杀过一个人——车夫本,虽说只是个拉车的,因此也没什么荣誉可言,不过不管怎么说,他已经证明了他能杀人。
有些商人早已料到这些问题,干脆躲得远远的。另一些人看到排着的长队,也掉头回去了。在那些情愿等上半天进城的人中间,有些人只成交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生意,待上一两天之后就离开了。到星期三,渡船载的人当中,出城比进城的要多了。
他甚至还和他哥哥言归于好了。是他们的母亲强制的:她在圣诞节那天邀他们兄弟俩共同进餐,一定要他们握手。他们的父亲曾经说过,他们服侍的主人是冤家对头,这是不幸的,但各为其主,也要尽心尽力,就像士兵们在内战中彼此站在了对立面。拉尔夫很高兴,他觉得梅尔辛也有同感。
到市场来的人比以往要少,可是排队等候的情况却从来没这么糟过。新增的木筏不敷使用,即使如此,两岸仍拥挤不堪,车子时时陷进泥里,要靠几头牛一起才能拖出来。更麻烦的是,木筏不便掉转,发生了两次碰撞,把乘筏的人掀到了水里,所幸还没有淹死人。
他用否定伍尔夫里克的继承权的做法,痛痛快快地报复了一下他和他那姑娘。那个引人注目的安妮特如今嫁给了比利·霍华德,而伍尔夫里克只好娶了那个丑陋但很热情的格温达。
附近是一排摊位,本地的布商在出售褐色的土布,那种织得很松的东西,是除去有钱人之外都要买来缝家做的衣服的。他们像是生意不错,与羊毛商大不一样。原毛是一种批发生意——缺了几个大买主就能使整个市场一蹶不振。土布可是零售生意,任何人都需要,谁都得买。或许在时日艰难时,生意会差一些,但人人都需要穿衣啊。
埃德蒙一行人在麻风病人岛上了岸,看到梅尔辛正同托马斯兄弟一起监督着石匠们建造一个桥墩,桥将从那里跨越河的北边支流。修道院依旧拥有和控制着这座桥,尽管地面已经租借给教区公会,而建桥的费用是从镇上个人手中贷款而来。托马斯时常在工地上。修道院的戈德温对这项工程有一种所有人的兴趣,尤其是对桥的外观,显然觉得这对他将是某种纪念碑的建筑。
凯瑞丝心底生成了一个模糊的念头。商人们卖不出羊毛时,有时就织成绒,然后再卖,但那样太费工,而且褐色土绒布也没多少利。大家都想买便宜货,销售商就要维持廉价。
巨大的石柱此刻已像树一般矗立着,把拱梁伸向靠近岸边的浅水中筑就的较小的桥墩。这些桥墩上也伸出了拱梁,一边连向中间的桥墩,另一边连向岸上的桥台。十几名石匠在精心制作的脚手架上忙碌着,脚手架紧裹着石头桥墩,如同峭壁上的海鸥的鸟巢。
她要以新目光看待这些布摊了。她说:“我不知道什么最赚钱。”土布每码十二便士。你要再花上六便士才能买到在水中锤击后变厚实的上品,而要是再染上天然的褐色之外的颜色,就要花更多钱。染匠彼得的摊位上有绿色、黄色和粉色的布,要两先令(二十四便士)一码,尽管色泽并不很鲜亮。
这还不够。
可惜,伍尔夫里克看来并没有垮掉。他似乎在村里趾高气扬地走着,仿佛那儿的领主是他而不是拉尔夫。他的邻居都喜欢他,他那怀孕的妻子更是崇拜他。尽管拉尔夫让他吃了苦头,伍尔夫里克反倒以英雄的姿态出现了。大概是因为他妻子太硬气了。
镇上的人早已预料到生意艰难,也尽可能做了准备。他们吩咐梅尔辛做了三个大木筏,可以撑过河去,对渡船和伊恩的小船是个补充。梅尔辛本来还可以多造几个木筏的,可是岸上没地方放。修道院的地面一天以前才开放,而渡船整宿都打着火把运行。他们说服了戈德温允许王桥的店主们过河到郊区一侧,向排队过河的人卖东西,指望着酿酒师迪克的淡啤酒和面包师贝蒂的小面包会解等候的人一时的饥渴。
拉尔夫恨不得告诉伍尔夫里克,格温达在贝尔客栈找过他的事。“我和你老婆睡了觉,”他想说,“而且她很喜欢让我睡。”这样就可以把伍尔夫里克脸上的得意劲儿一扫而光了。可是那样的话,伍尔夫里克就会知道拉尔夫答应过的事,然后又不知羞耻地食言了——那只能使伍尔夫里克又产生了优越感。拉尔夫想到若是伍尔夫里克和别人发现了他的食言,他们就会轻蔑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尤其是他哥哥梅尔辛,更会为此而怨恨他。不成,他和格温达的胡来一定要保密。
1338年那个六月,天气干燥而晴朗,但对于羊毛集市却是一场大灾难——往大处说就是对于王桥,往小处说则是对埃德蒙这位羊毛商。到那一周的中间,凯瑞丝就知道她父亲已经破产了。
梅尔辛去年十二月建起的水中桥墩还都由沉箱围着。他已向埃德蒙和凯瑞丝解释过,他要把这些沉箱留在原地,到桥差不多竣工时再拆,以保护桥墩,不致受到他自己的工匠们失手损坏。到他拆掉这些沉箱时,就会在沉箱的位置上堆一堆散放的大石块,叫作防冲乱石,他说会保护桥墩,不受水流在下面冲毁。
她转脸对着父亲,准备把刚才的想法跟他讲讲;可是还没等她开口,就出了些事引开了她的注意力。
他们借用了梅尔辛的木筏。筏子上的甲板高出一块,还镶嵌了一个吊车,做装卸建筑材料之用。他的年轻助手吉米,把他们撑进了河中。
身在羊毛集市,勾起了拉尔夫对一年前同样的一幕不愉快的回忆,还摸了摸打歪了的鼻子。那是怎么发生的来着?起因就是他毫无伤害地调戏了那个农家女安妮特,随后是给了她那个蠢情人客客气气的一个教训;但不知怎么的,结局却以拉尔夫受辱而告终。
那天早晨,凯瑞丝和埃德蒙同伦敦来的查洛姆一起,巡视了一次建桥的工程。查洛姆不像博纳文图拉·卡罗利那样是个大主顾,但这一年也就只有他了,因此父女俩一直围着他转。他又高又壮,穿着一件鲜红昂贵的意大利呢料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