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杰克继续胡编乱造着故事情节。他要一直把手藏着,直到婚礼那天吗?是否该把它藏在长长的绸缎婚纱拖裙里,随着薇奥拉走上红毯,只为了在她说我愿意
“你真的不是罗兰。”他说。他至少得对这个痛苦的小浑蛋撒这么个谎。
时光荏苒。薇奥拉后来和阿尔夫订了婚。他们也计划好了一场盛大奢华的婚礼。薇奥拉对威廉感到了些微的愧疚和抱歉,但总的来说她几乎很少想到他。她忙着试穿那些昂贵的新衣,炫耀粗鄙的阿尔夫赠送的各种钻石珠宝,阿尔夫的格言即唯有珠宝能抵达姑娘芳心,这对薇奥拉来说是千真万确的。
(13年或15年前,在现代语言协会关于《死亡之手爱着你》的专题研讨会上,一位垂垂老矣的弗洛伊德派批评家曾说过,那只手指的就是被潜抑事物的重复出现。荣格派批评家不同意这种解读,他举了神话和魔幻作品中很多关于被砍下的手的例子,他说,那只手就是“光荣之手”的呼应,它是从被绞死的罪犯的尸体上砍下并做过防腐处理,然后用嵌入的蜡烛点燃,这种蜡烛在破门咒语中被长期使用。它在法语中被称为main de gloire,因此名为曼陀罗草,或曼德拉草。弗洛伊德专家说这个民俗信息已经过时且偏题了。争吵声越来越大。杰克作为嘉宾,借口抽烟走了出去。当时他还没戒烟,心血管医生还没警告他不戒烟就会死。)
他们没有在餐馆会面,甚至也不在罗德家,而是在佛教姑息治疗中心的一家令人沮丧的自助餐厅见的面,罗德现在就住在那里。穿着藏红花颜色长袍的白人步履飘摇地走来走去,面带善意的微笑。铃声叮当,远处传来吟诵声。
它一路摸索着逃到了薇奥拉家中,沿着常春藤爬上去,钻进了薇奥拉卧室的窗户,藏在梳妆台精致的碎花桌裙后面,在薇奥拉脱衣服时斜视着她。它能看见吗?不,因为它没有眼睛。但是它有一种无须眼睛的观察力,因为上面附着威廉的灵魂,或者说他部分的灵魂,不是善的部分。
昔日健壮的罗德憔悴消瘦了,他浑身灰黄,就像一只空瘪的手套。“是胰腺癌,”他对杰克说,“等于被判了死刑。”杰克说他之前并不知道,这倒是真话。他还说(他是怎么想起这些陈词滥调的呢),希望罗德正在获得适当的精神关怀。罗德说他并非佛教徒,但是他积极正视死亡,而且,他也没有家人,在这里和在其他地方一样。
此后,在下一个满月之夜,威廉的手从公园长椅旁的泥土里伸了出来,就像一只沙蟹或突变的水仙花芽破土而出。外表看上去更是糟糕,是棕色和干瘪起皱的,指甲很长。它爬出公园,爬进一个涵洞里,再次出现时小手指上还戴上了那只被无情丢弃的订婚金戒指。
我会永远爱你,我亲爱的薇奥拉,死后依然执着。永远爱你的,威廉。
贾弗里也和伊莲娜有过短暂婚姻,是在罗德之后。贾弗里目前在芝加哥,把自己的哲学辩论才华施展于市政工作。14年前他差点儿因为受贿被定罪,但是他躲过了这一劫,继续担任著名幕后推手、政治顾问和候选人顾问的角色。
一旦薇奥拉走出房间,那只手就开始翻查她的书桌。它找到了她那独特的粉色便笺纸,上面还有她名字首字母的浮雕印刷。接着,它用她那支银质钢笔写了留言,用的是已故威廉的笔迹,内容毋庸置疑,就是痴情不改:
伊莲娜仍然住在多伦多,她领导着一家公司,致力于为优秀的非营利组织筹集资金,例如肾脏病慈善机构什么的。她已故的丈夫在钾肥行业做得很好,身为遗孀的她举办了很多高端晚宴派对。她每年都会给杰克寄圣诞卡,还附上一封信,讲讲她所做的平庸的社会工作的业绩。
那只手看着薇奥拉在身体各处涂抹着沐浴液,心旌摇荡,不过,它倒没有挑这个时机伸出手去。反之,它耐心等待着,想着一个又一个用来描述薇奥拉的形容词。手,读者,还有薇奥拉自己,都对薇奥拉的身体赞赏不已,她轻轻地拍干皮肤,调皮地在完美无瑕、肤如凝脂的身体表面擦上芳香的乳液。接着,她套上了一件镶着金色亮片的紧身长裙,用红宝石色的口红勾勒出自己丰满的嘴唇,在那线条优美的、令人窒息的脖子上戴了一条闪闪发亮的项链,在柔软诱人的肩膀上搭了一条无价的白色毛皮,然后以令人瞠目结舌的扭臀动作轻快地走出了房间。当然,那只手确实无法瞠目结舌,但是它自有其欲火中烧的煎熬方式,两版电影都是以一种真正充满张力的抽动来渲染的。
杰克说他很抱歉。罗德说这已经不错了,他不能再抱怨什么。他过得挺好,一部分归功于杰克,他很有风度地补充道,因为《死亡之手爱着你》的收益给了他事业起步时所需的资助。
婚礼前几周,一个在公园玩耍的小女孩看到房东的那个十字架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便捡了起来,带回了家,由此消除了它的保护作用。(在电影里,原版的那部,不是翻拍的,这一幕还伴着阴森的复古配乐。在翻拍电影里,女孩被替换成狗,狗把这个宗教饰物带给主人,这位主人缺乏任何相关知识,就把东西扔进了灌木丛。)
他们坐着,盯着盘子里佛教寺庙的素斋,没有太多的话可说。
时突然曝光,引发骚动吗?不,那里有太多见证者,他们会像追一只逃脱的猴子般满教堂地跟随,效果与其说是恐慌,不如说是荒唐滑稽。最好是只对薇奥拉一人起效,而且,如果可能的话,最好在她裸体时。
杰克觉得释然,他根本不用去杀害罗德。难道他真的会这么做吗?真会做到这个地步吗?很可能不会。他也没有那么讨厌罗德。他这是撒谎,他确实讨厌罗德,但是没到要杀他的程度,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表面上看,杰克和这三人相处得并不坏,几年前他就接受现状,顺其自然了。不过,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他们了。有几十年了吧。干吗要见呢?他根本不想重温旧梦。
学生时代的伊莲娜并不化妆,也许因为这很花钱,不过这给她带来了一种新鲜娇嫩的效果,使她看起来朴实无华,宛若剥了壳的牡蛎。她也不会在枕头上留下浅褐色和红色的痕迹。(现在回想起来,杰克心里不无欣赏。)
直到此时。
那只手从梳妆台下面偷窥,只见薇奥拉脱去了所有的衣服,在淋浴间里自娱自乐,还让通往套间浴室的门半开着,让这只手和读者能窥见诱人春色。粉色肉欲的骄奢,丰满婀娜的曲线。杰克写得过火了,他现在看出了这一点,可当时22岁的小伙子会耽于这些细节。(原版电影的导演拍这个淋浴镜头时,是以致敬希区柯克《惊魂记》的手法进行的,更恰如其分的是,第一版薇奥拉的饰演者是苏伦·布莱克,她综合了珍妮特·利和蒂比·海德莉的特点,是位金发的半人半神的尤物,杰克拼命追求她,到头来还是没得手。苏伦极其自恋,她喜欢最初的那些礼物和爱慕崇拜之举,却不喜欢性本身,她讨厌别人把自己的妆容弄脏了。)
他决定从住得最远的罗德开始。他没有写电子邮件,而是留了一条语音留言,说他因为考虑要为相关电影寻找适当的摄影地,会途经萨拉索塔,问罗德是否愿意一起吃顿午餐叙叙旧。他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可令他吃惊的是,罗德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