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在她面前还是比较率直的,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没有完全撒谎。他告诉她,说自己的收入是靠古董店,这话在一定程度上是真的。他没有提及其他的收入来源。他还说在自主经营生意,没错,不过他有合伙人,这也没错。她眼中的他是个很有活动能力、积极昂扬的男人,是个性爱魔法师。他眼中的她则是一个外表体面典雅、内里可以让他安定一阵子的人。他可以不再住汽车旅馆或在商店后面露营,她早就有一栋房子,很方便的,他去的话其中一间房给他住。随着诸事顺理成章后,他反而越发局促。他工作上需要频频出差,他告诉她,要检验古董什么的。
他和格温妮丝没有孩子,因此离婚手续不用太长时间。一旦完成各项流程,山姆又能游手好闲了。他会像一只蜗牛在世间流浪,背着全部身家,也许这也是最让他感到舒适的。他会吹着欢快的口哨,会随意漫游,浑身又散发自己的味道了。
“哦,我保证会清场的,”她说着把手插进了他的臂弯,“可我得有钥匙啊。”
尽管他的蓝眼睛正在变小,他依然对此深信不疑。难道是他的脸在变大?不管什么原因,他的双眼和面孔的比例在变化,就像他的双肩和肚腩比。他仍然可以施展蓝眼睛魅力,大多数时间它还是有用的,当然不是针对男人们。男人更能辨别其他男人是否在胡说八道。对付女人的诀窍在于要盯着她们的嘴巴。这是其中一计。
“不急的,”山姆说,“我们还没谈定价格呢。”
他这一生可就指望它们了,那对大大的蓝眼睛。圆圆的,真诚的双眼。骗子的双眼。“你看上去就像是布偶娃娃。”有个女人曾这么评价过他的眼睛。“我又如此的脆弱。”他当时是这么回答的,很魅惑的样子。凝望着这样一双眼睛,哪个女人能打心里不吃他那套街头小贩兜售名牌丝巾式的瞎话呢?
“还有更多在路上呢,”他说,“都堆在芝加哥了。他们关了机场。”
“家族的东西?”他说,“有家具吗?”
山姆把大包扔在一把老式的埃姆斯钢制椅子上。“破玩意儿不少啊。”他说。奈德的目光从锤子和凿子上抬起来,他正在给家具添加几道假裂纹。
“只有一点点家具,”她说,“质量一般,老旧家具,不是那种谁都想要的。”
梅特拉泽还没开门。山姆叮叮当当地打开一道道门锁。他的合伙人早在了,在后屋,像往常一样正忙着伪造家具。不对,是美化家具。此人名叫奈德,或者是别人称呼的他的名字,而痛苦就是他玩的把戏,或者说把戏之一。他就是给木头打肉毒杆菌针的医生,只不过他让木头更显古旧而不是年轻。空气里飘浮着细密的木屑子,散发着着色剂的味道。
她看着他,笑容消失了。她意识到他是知情的。
他毕竟不是个浑蛋,他拼命规劝自己走进婚姻,甚至相信自己会改变。他也不年轻了,也许是该安定下来。从外表来看,她并非热辣尤物,那又怎样?辣妹太过自恋,又挑剔又变化无常。格温妮丝没那么火辣迷人,所以她对自己拥有的东西也没那么在意。有一次他把她放倒在床上,赤裸着身体,然后用百元大钞盖在她身上。她这样的好姑娘,这是多令人兴奋的东西,如此催情!可是自打他第一次因运气不好向她借了一笔贷款后,这种百元大钞短缺变成了周期性的、日渐严重的情况,一旦她发现了这种短缺后,效果就适得其反了。她双眼眯起来,乳头也收缩成葡萄干似的,身体如梅子般干瘪了。正当他能给予大量的同情和安抚时,砰!他一下子被关进了虚拟的冰箱,哪怕他有着一对幽蓝的大眼睛。
他不该再继续扯了,应该拿了钱赶快逃走。可是他觉得太有趣了,一个真正的女凶手,就在眼前!尖锐、鲁莽、性感。他有一阵子没体会这种勃勃生机了。她会试着在他的饮料里下毒吗?或是把他带到一个幽暗的角落,拿出袖珍折刀对他晃着,顶着他的颈静脉?他会敏捷到抓住她的手吗?他想要在周围有人的安全地带向她和盘托出。也就是说,他想看着她的表情,当她得知自己已经被他牢牢拿捏住时。他想听听她讲的故事,或者是系列故事,她的故事肯定不止一个。他要这么做。
一开始,他不能说自己不喜欢与她结婚后的种种便利,如衣食无忧、生活舒适等。
“离开这里,往右转,”他说,“到了下一个交通灯路口,径直往前。那里有一家汽车旅馆,叫银色骑士。”他知道自己参加拍卖的所有仓库群附近的汽车旅馆酒吧。“我在酒吧里见你。要一个卡座。我这会儿还得看看另一个单元。”他差点儿说“你在那里订一个房间,因为我们都知道要干什么”,不过这样操之过急了。
“但是我就是做这个生意的,”他说,“老旧家具,我开着一家古董店。人们常常不知道自己东西的价值。在接受你开价前,我想看一看。”他再次低头瞥了瞥她的嘴巴。
楼后面他的停车位头一次没人占着。店铺在女王大街西端,正好冲着惊涛骇浪拍击穷途末路的荒凉海岸。街的一边是时髦的咖啡供应商和精品店,另一边则是典当铺和廉价服装店,蒙在开裂的人体模型上的服饰都泛黄了。他的店铺招牌上写着“梅特拉泽”。橱窗里放着一整套20世纪50年代的柚木餐厅装备,还配着一套金黄色木质立体声音响。黑胶片又回来了:有钱人家的孩子会对这套音响柜爱不释手的。
“那我出三倍。”她说。这时她身子颤抖起来。“你现在要看这个单元实在太冷了!我们干吗不趁着暴风雪来前离开呢?可以以后再商量的。”她颇有意味地朝他微笑着。她的一缕头发落了下来,拂过她的嘴。她慢慢地把头发捋到耳朵后面,接着目光向下,盯着他腰带的方向。她在加大赌注。
格温妮丝的车子很顺利地发动了。她关了引擎,瞪着车窗外的他,得意扬扬地目睹他用冻僵的手指操作着跨接电线,盼着他没准会触电。运气不会这么好的:他示意她启动开关,电流从她的车流入了他的车,他的车又能动了。两人相互勉强地笑笑。他朝她挥挥手,开上了冰冻的大街。可是她早已转身走开了。
“好吧,”他说,“不错的主意,你可以对我多讲讲那些家具。不过,假如我接受你的开价,那么这个单元得在24小时内清空。否则他们会自己进来处理掉,而且会扣留我的清场预付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