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灵犀难渡人辗转(六)
徐起凤混沌空明的精神状态无形中恰恰暗合了残片上所载的这一技巧的精神要求,当真就像冥冥中有一双神秘的大手在脑海中张起了一张细密的滤网,滤掉了他所有其他的私心杂念,只把这几句话千百倍地强化出来。
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在徐起凤的意识中不再只是残片上的鬼画符,也不再只是烟盒里那张衬里的锡箔纸上黄师傅写出来的对译文字,而是有如黄钟大吕般的震耳宏音,好似霓裳羽衣般的妙姿丽影,有形有影、有声有色,可偏偏却又难以言表、说不出是个什么声色形影。
终于,当这几句话连同它们从中而出的共计七十九字的短短篇章全部完完整整地呈现在徐起凤说不清到底是清醒还是迷糊的脑海中意识里的时候,早已分辨不出什么声色形影、什么字句章节了,通篇文字似乎已经完全融解到了它们所描述的意境中去,整篇文字全然还原成了一股最纯粹、最初始、最简单同时也是最明晰的意念,一股完全、纯粹只是为了最真切、最精准地传达一段信息的意念,在徐起凤那混沌却空明、纷繁芜杂而又明晰宁静的识海中静静盘桓、缓缓消融,然后渐渐消散开去。
消散是消散,但却并不是消失,而是雪融入地潜、雨落归流般悄然融入到徐起凤原本的记忆、精神、意识中去。
潜移默化,润物无声。
以虚就实,实至还虚……有以和无,混之沌之……纵虚无而批亢……鼎沸分以归混元…………几句支离破碎、诗不像诗、词不像词、貌似玄奥神妙却又透着古怪难明意味的句子忽然间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徐起凤混混沌沌、昏昏沉沉的脑海里,缓缓地悄然流过。
但是这样零零落落的几句话却好像并没有在他那早已经混乱充塞、又像是空无一物的脑海心田里带起多大的涟漪。
虚脱乏力、颓然瘫坐着的徐起凤似乎早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整个儿堆在那里,就像一个稀泥堆成、还没干透的泥塑,瘫软稀松的泥坯下是由干草秫秸支撑起来的空壳,空空洞洞,真正的一片空白,真正的一团混沌。
本来嘛,一个空壳,或者说一个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杂草烂泥的空壳里,悄悄地出现了那么几只虱子跳蚤,又如何能够引起注意呢?但是,真的没有引起丝毫注意么?那么,这几句话又是如何出现的呢?总归这世上须没有无本之木、无因之果,凭空里是生不出参天之树的。
这时的徐起凤虽然看似痴呆呆、木愣愣地堆在那里,一脑门子的空白。
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吧,虽说像足了福至心灵、灵机一触的巧合,可实在说也是多日来殚精竭虑、苦思冥想的必然结果,这时仿佛雏鸟破壳,多日来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竟然就在这无边的混沌中刹那间茧破蛾出、蛹开蝶现!徐起凤的意识虽然仍在混沌之中,却仍然不由得油然生出了豁然开朗的畅快之感,一时间满胸的块垒尽去,再无任何窒塞。
混沌渐开,鸿蒙大辟。
凭借着这玄之又玄的灵机触动,徐起凤的精神无意中竟然晋入了灵台反照、人我两忘的境界!不着一念,却又万念存心。
用一个比较故弄玄虚的说法就是:他的表层意识虽然看起来依然陷入了混乱、停滞以及暂时的空白状态,但是另一方面,他的潜意识却不会停滞,反而会比表层清醒的时候更加活跃。
本来表层意识和潜意识之间就是一对矛盾嘛,自然是此强彼弱、此起彼伏以及此扬彼抑的格局了。
而这几句掰不开、揉不碎、嚼不烂、拆不散而且解不通、拎不清的屁话却正是平日里镇日价萦绕在徐起凤心头,挥之不去、抛之不开的顽症痼结。
这时当他受理性控制的神志或者说表层意识全然陷于混沌之后,潜意识渐趋活跃,而潜意识的表现大多时候是没有什么逻辑性的,也就是说基本上都是非常混乱的,而在这混乱的潜意识活跃的时候能够清晰地表达出来的,绝对就是一个人平时最紧要、最重视、思虑最多的东西。
这几句得自那块古老的贝壳残片上的凌乱语句,可不正是徐起凤这些日子来最希望破解勘透的么?除了这几句话当然还有别的,比如对远方父母的愧疚,比如他心底对帅征的矛盾,但这时这些平日里无比重要的东西却只是一闪而过,留在他混沌迷茫的意识中的就只剩下了这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