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奈何银汉迢迢(三·全)
听着电话那头爸爸妈妈一个严肃一个慈祥但同样都饱含着关切牵挂的声音翻来覆去地询问着他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吃得怎么样?穿得怎么样?是不是吃得饱、是不是有钱花?找工作是不是很辛苦、日常的生活是不是很孤独?对南方的气候是不是还习惯,南方的食物是不是还合胃口?听着他们不厌其烦地嘱咐着要注意身体、注意饮食,不要饥一顿饱一顿地胡乱将就;嘱咐他注意休息,不要总是熬夜不睡那么辛苦;嘱咐他遇事要多留心眼,不要总是那么轻信于人;还嘱咐他如果困了、累了、不想再漂了,就早点儿回来,爹妈在家里时时都想着他……徐起凤早已是泪流满面,却还得拼命压制着心里的激动,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最大限度地保持着声音的平稳,他不能让对自己这唯一的孩子牵肠挂肚的父母听出自己的不妥,他不能让年纪渐长却全副心思全放在自己这唯一的儿子身上的二老爹娘再为自己这个不孝的儿子担心、再为自己担惊受怕了!在自己这将近三十年的生命里,父母为我付出的太多了,而我,却还没能来得及报答他们……甚至……甚至自己都没能来得及给他们留下一个未来的希望……来不及了……或许……或许以后再也没有承欢膝下、奉亲尽孝的机会了,或许也再没有留下未来的希望了……——无穷无尽的遗憾和失落在徐起凤的心湖里翻滚着,奔腾着,伤感、悲哀的阴霾犹如这夜空中满涨着的不知多厚多广的乌云一样笼罩在他的心头。
徐起凤是个很感性的人,徐起凤是个很热血的人,但却决不是个多愁善感、眼眶子浅得存不住水的人。
可这时那火辣辣的眼泪就像城外那无垠的大海中的潮汐般难以遏制地奔涌而出。
谁说男人不可以哭的?谁说男人就一定要流血不流泪的?说这些话的人,要么不是男人,要么一定就是说谎话、说大话、给自己脸上贴金的男人。
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今天是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外面正在下雨。
让我们在缅怀我们逝去的先人的时候,也同时向那些为了我们的民族、为了我们这个国家献身的先烈们表示我们的敬意吧。
————————————————————————————————————————“轰隆——”广场上迷幻斑斓的灯光水雾挡不住漆黑神秘的天际传来的隐隐雷声,轰轰发发的雷声低沉、压抑却隐含着足以震撼天地的无上天威,飘荡在人群中的晚风忽然间加快了它穿梭的速度,劲疾的气流掀动着人们轻薄的衣衫、飘舞的头发,也带走了一些折磨了他们一整天的暑热,但是,这雷声、这凉风却同时也在向这些忘情欢乐的人们昭示着一个信息:酝酿了一整天或者更长时间的一场夜雨即将要来临了!风雨欲来,消夏纳凉的人们就算意犹未尽也不得不收拾情怀各自回家了。
热闹的人群相互招呼着逐渐散去,喧嚣的广场上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飒飒轻风的回旋低啸和音乐喷泉的哗哗水声还在不知疲倦地点缀着这渐行渐浓的夜色。
远离灯火、靠近广场围栏出口的角落里,一个五大三粗、打扮得邋里邋遢、看起来似乎也像个汉子似的胖子手里把着个手机哭得稀里哗啦、泪流满面的一副没出息德行,自然引得从这出口路过的和想要路过的人们一个个满面孔的惊奇,又是满肚子的狐疑,实在搞不懂这人到底是失恋了还是饿晕了?怎么这大庭广众的也不嫌丢人?一个小女孩儿稚嫩清脆的声音怯生生地道:“妈妈,这个叔叔怎么了?我害怕……”一个温婉柔和但是却压抑的声音打断了小女孩儿的话,语气中充斥着不安和厌恶:“快走吧,咱回家,这个……叔叔可能……可能是前天从南十坊出来的吧……”小女孩儿还没完没了地刨根问底:“南十坊?那是什么地方啊?这个叔叔从南石坊来,干嘛坐在这儿哭?”妈妈的声音急躁起来:“嘿!啧,你看这孩子,怎么这么多话呀?这叔叔哭着玩儿呢,哭会儿没意思了就不哭了,要雨了快走吧,咱们还是快回家吧!”“可是……可……”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显然那好奇心比猫都重的小女孩儿被她的妈妈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如果到了徐起凤这样面对着即将生离死别的父母的时候,还有谁能够不激动、不流泪的话,那么这个人不是木雕泥塑,就一定是狼心狗肺!反正不会是人。
电话那头细心的母亲还是听出了徐起凤的异样,关切地问道:“凤儿,你怎么了?是不是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跟妈说说?还是……听妈说,遇到什么事儿啊都要尽往开处想,别什么都往牛角尖儿里钻。
你的脾气就是犟,要学着有涵养啊凤儿,不能总那么一副火爆爆、急吼吼的了。
唉,小贺那事儿也已经过去这么些日子了……要不,咱就回来?外头到底什么也不方便呀。
虽然这一幕就发生在身边,但早已被锤炼得耳聪目明的徐起凤却似乎根本没有发现,过眼无视、充耳不闻,他的情绪、他的心思早已经全然沉浸到电话那头自己家乡的回忆中去了。
徐起凤从来就不是个有钱人,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里,长大了又一直没有个什么固定工作,从小家里的朴素和长大后飘来荡去的日子,让他养成了谨慎花钱的习惯,他从来就没有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
所以一只手机用了三年,毛病丛生了都舍不得换换。
在徐起凤的一向的习惯里,除了帮朋友的时候傻大胆、穷大方,对待自己一向是比较苛刻的,平时打电话,能不用手机就不用手机,能蹭高进军的手机就决不用自己的手机,由此常常被韩海萍和高进军讥为抠门儿,俩人共同鄙视他之余,还赠予了他“现代严监生”的光荣称号。
但是这时,徐起凤却已经把着手机絮絮叨叨地讲了半个多小时了,还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