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奈何银汉迢迢(三·全)
眨眼之间,原本热闹喧嚣的偌大广场上,就只剩下了寥寥落落几个四散奔逃的身影,以及一个瑟缩在围栏入口处的花坛边石上耸动着双肩压抑地啜泣着的徐起凤。
雨点渐渐密集起来,零落稀疏的雨帘中,徐起凤那在围栏下缩成一团、时不时耸动着的身影显得那么孤单、那么寂寞、那么哀伤……徐起凤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哀伤和不舍中难以自拔,心神都开始恍惚起来,冰凉的雨点鞭子一样抽打在他的身上,他却浑然不觉,浑身上下里里外外过度紧张的肌肉开始**,呼吸肌群的**让他一阵气促,呼吸的不畅和过度的激动直接影响到了他的大脑供氧,一阵眩晕使得他那胖大的身躯一晃,一头栽向脚下那平整坚硬的花岗岩地面。
眼看着那颗顶着一头鸡窝杂草的脑袋就要跟地面的花岗岩来一个最最亲密无间的接触的当口,一直柔润纤细,却稳定有力的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头,轻而易举地就稳住了他那酒桶样的庞大身躯,然后一块折叠得四四方方、一丝不苟的雪白雪白的真丝手帕递到了他那涕泪横流、低垂着的面前。
“呼——”夹杂着浓浓海腥味的一股疾风平地卷起,满天飘落的雨珠似乎也受到了这狂风的影响,居然越发地稀疏了,竟似大有停下来的趋势。
徐起凤恍恍惚惚地抬起了那双本来就不大、现在更红肿了起来的迷蒙泪眼,昏暗迷离的夜色霓虹中,只见一个并不是很高的窈窕身影立在身侧,扶着自己肩头的纤纤素手,递在眼前的雪白手帕,正是出自这个身影。
凤儿,两个人的事就是那样,要看缘分呀,你和小贺,那就是没缘分,好姑娘多的是!前些日子你刘姨正说要给你介绍个对象呢,照片我见了,比那个小贺漂亮多了,看起来又文静,说还是什么大学的毕业生,在一个什么公司上班,一个月正一千多块呢……”母亲的声音总是那么平平缓缓,总是那么体贴入微,在她的心里,自己的儿子就永远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听着母亲关切慈和的絮叨,徐起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嗓子里塞着棉花,胸口上压着巨石,心里却犹如万马奔腾、惊涛骇浪,他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咬得几乎出血才勉强忍住了哽咽出生的冲动。
终于,母亲推销那个什么大学毕业生、什么公司白领的广告总算告一段落,微微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迟疑着问道:“凤儿,你到底是不是在那边又……唉,凤儿,回来吧……”话声被打断了,电话里隐隐传来爸爸跟妈妈争辩的声音,“你这是干什么呢?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也像是个汉子似的,也该出去闯闯了吧?这才出去几天你就跟这儿没完没了?二十大几奔三十的人了,哪儿那么软蛋的?”然后似乎是爸爸接过了话筒,“小子,不管你在外头干什么,记着要有始有终,要有担当、有原则,要像个爷们儿样!别给老子丢脸!”“轰隆——”又是一阵闷雷滚过,却依旧没有雨点落下,但是任谁都能感觉得到那憋了很久的风雨更加逼近了,而且只要一来,那就决不是一般二般普普通通的雷阵雨!暴雨,暴风雨,就在这滚滚的闷雷声中充分地酝酿着……隆隆的雷声不止冲击着徐起凤的耳膜,似乎还同时在震撼着他那一向大条的神经。
天上没有落雨,徐起凤扑倏倏的眼泪却早已和滴滴答答的清鼻涕争先恐后地在那张胖脸上淌成了河。
饶是他的一贯表现是那么地没心没肺,可这时却再也忍不住了,他那粗线条的神经再也无法承受这亲情的重负,强压着激动的情绪,颤声道:“爸、妈……我的……我的手机没有话费了,我们……我们聊得太久了,我得挂了。
夜色阑珊,灯火昏暗,那人又是背光,再加上徐起凤早已泪眼昏花,如此近的距离竟是没看得到人家长得是什么模样。
依稀之间,只见眼前一片半长不短的柔顺发丝随风飘舞,阵阵和着淡淡洗发水香精味儿的发香一丝丝扑入鼻端,算不得高挑却也不算矮小的个头、够不上丰满但也决不能说是瘦弱的身材、两只手上显露的虽然说不上“欺霜赛雪”般的白皙,却绝对有“肤若凝脂”样的细腻的肌肤、一身剪裁合体的既不张扬前卫,却也不古板落伍的套裙……在在都显示着,这是一个女子。
见徐起凤抬起了头来,那女子微微侧了侧身,调整了一下自己站立的位置,以便出力把他扶着坐好。
这一侧身让出了一个光源,徐起凤眯了眯眼睛终于看到了她的面目:鹅蛋形的脸庞跟她的身材一样不胖不瘦;显然没有经过修剪的弯眉如画;一双不大也不小的眼睛虽是单眼皮,开阖间却闪烁着朗星般的明光;不高也不塌的鼻梁、不大不小的嘴上是两片不薄不厚的红唇;光洁细腻的肌肤不施粉黛、素面朝天……这个看起来大约有二十七八岁与自己年纪仿佛的女子无论是身材、穿着还是长相、气质,给人的感觉并不漂亮,也不难看,用大众标准来衡量,大约也就是中人以上,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普通”。
爸……你的腿脚不好,以后……以后就别再跟那些年轻人一样爬高上低地干重活儿了,还有我妈……你们能……我不在……我不在的日子,你们……你们好好保重……”没容那头再有什么叮嘱,徐起凤做贼逃命似的挂断了电话,充斥胸臆的悲伤和难舍火山般爆发出来,他再也抑制不住那一口闷气,嗓子里发出了一声低沉抑郁的嘶吼,双手掩面压抑地抽泣了起来。
那只本来就已经病入膏肓的手机在他情绪激动下忘记了轻重的手掌中被攥得吱吱作响,似乎随时都会有粉身碎骨之忧。
“噼咔——!!”一道耀眼生花的霹雳横空划过,狂暴地撕裂了满天的彤云,一直总是翻翻滚滚的闷雷终于也暴虐地爆发出来,一声响彻天地、声震长空的惊雷过后,豆大的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随着一阵狂风降临到了这个喧嚣了一整天的被浮躁和漠然淹没了的大地上。
广场上本来就已经非常稀少了的人群尖叫着、笑闹着加快了离开的脚步,浪潮般扑向四周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
音乐喷泉悦耳却单调的音乐戛然而止,哗哗地以各种姿态喷涌了一天的喷泉也轰然落回了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