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塞缪尔 费舍尔讲故事
他点点头说:“我也感受到了,你在彩色里,我在黑白里。”
我对他说:“费舍尔先生,我认识不少德国汉学家,你的中文比他们说得好。”
我说:“费舍尔先生,我感到我们像是两张放在一起的照片,一张是彩色照片,一张是黑白照片。”
我们挥手道别。塞缪尔·费舍尔在广阔的黑白照片里走去,我在广阔的彩色照片里走来。
这时候我们坐在巴德伊舍的河边,仰望河流对面静止的房屋和房屋后面波动的山脉。夏日午后的阳光从山脉那边照射过来,来到我们这里时,阳光全部给了我的这一边,塞缪尔·费舍尔那边一丝阳光也没有,他坐在完全的阴影里。我们中间的小圆桌上呈现出一道明暗分隔线,我这边是金黄色的,塞缪尔·费舍尔那边是灰蓝色的。
“费舍尔先生,”我说,“如果你不介意,能告诉我你的年龄吗?”
电力局的工人和武装部的军人是一丘之貉,为了防止我们这些孩子下水抓鱼,一个工人用网兜捞鱼时,另一个工人手里拿着两根电线站在水边,看到我们的手往水里伸去时,立刻将电线插进水里,让我们尝尝触电的滋味。可是电的威慑力远不如手榴弹,我们中间有几个勇敢的孩子坚定地站在水边,只要看到工人的网兜伸进池水里捞鱼,就近迅速抓起一条鱼来。
塞缪尔·费舍尔轻轻地摇晃了一下手指说:“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易卜生和豪普特曼正在我的耳朵边吵架。”
那个拿着两根电线的工人十分为难,因为他要电孩子时,也会电到他的同事。他开始用假动作迷惑孩子,当网兜伸进水里时,他假装要将电线插进水里,孩子们吓得立刻缩回伸出的手。那个用网兜捞鱼的工人哈哈笑着,也做起了假动作,网兜进水后立刻抬起,拿着电线的工人心领神会,马上将电线插进了水里,那几个勇敢的孩子被电了几次,他们触电后浑身乱抖,尖叫地跳离水边。然后,这几个孩子也学会了做假动作。三方都做假动作就乱哄哄了,几个孩子假装将手伸向水面迷惑拿着电线的工人,骗他一次次徒劳地将电线插进池水里,有一次反而让那个用网兜捞鱼的工人触电了,他被手里的竹竿弹开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个工人起身后对着双手拿着两根电线的工人破口大骂,拿着电线的工人抱歉地向他解释。这时候我们全体趁机跳到水边,抓起鱼就往岸上扔……
“我不年轻了。”我说。
二〇一一年二月二十四日
“我是一个渔夫。”塞缪尔·费舍尔说,“余先生,请你给我讲讲中国的捕鱼故事。”
注:此文是为庆祝费舍尔出版公司成立120周年而写,这是德国最具声望的出版公司之一。文中提到的塞缪尔·费舍尔是费舍尔出版公司的创始人,易卜生、豪普特曼、托马斯·曼和卡夫卡都是费舍尔出版公司的作者,巴尔梅斯和库布斯基是费舍尔出版公司的编辑。
塞缪尔·费舍尔哈哈大笑了,他在巴德伊舍河边的这个下午里笑得如此开心,朗朗的笑声超过了两分钟。然后他的右手伸过来说:“谢谢你的故事,这是一个愉快的下午。”
塞缪尔·费舍尔洞察到了我的想法,他淡然一笑:“余先生,你还年轻,到了我这把年纪,什么奇怪都不会有了。”
我和塞缪尔·费舍尔握手,我没有碰到他的手,可是我却觉得已经和他握手了。我说:“我也很愉快。”
我用防晒霜涂抹了脸部,然后递给他,他摆摆手表示不需要。我看看他坐在宁静的灰蓝色里,心想他确实不需要。我戴上墨镜,向着太阳方向眺望,发现蓝色的天空里没有一丝白云。根本就没有云层遮挡阳光,为何我们这里却是明暗之分?我喃喃自语:“真是奇怪。”
我们两人同时站了起来,塞缪尔·费舍尔对我说:“余先生,你是我见过的德语说得最好的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