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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我说。我不愿去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弗兰克的手会伸进母亲的雪纺衬衣。母亲足够警觉地关掉灯,渴求宽容的黑暗。
他试着套近乎。我把那一筒饼干的袋子扭上,擦干净手上的碎屑,突然变得特别讲究了。“不知道。”我答。
我发现苏珊在床垫上弯腰专心地盯着一本书。她从不读书,看见她这样专注地静止不动是件奇怪的事情。封面的一半已经被撕坏了,上面有一个未来主义的五角星形,还有一些块状的白色印刷字体。
“今天有什么计划吗?”他问我。
“这是讲什么的?”我站在门口问道。
第二天早上,我开心地发现厨房里空无一人,母亲正在淋浴。我往咖啡里倒了一点儿糖,然后拿了一筒苏打饼干在桌边安顿下来。我喜欢把一块饼干嚼碎,然后给这一团糨糊冲一满口咖啡。我是那样沉浸在这个仪式中,以致被弗兰克的突然现身吓了一跳。他腾空另一张椅子,拉过来坐下。我看着他把饼干碎屑收起来,激起我一种莫名的羞耻感。我正想溜走,他先开口说话了。
“你觉得一切都很好笑,是吗?”他说,“想干吗就干吗,你觉得你妈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祝你夏天愉快。”梅啼啭着,她挽住了康妮。
弗兰克没有穿靴子,脚上只有一双白得亮眼的袜子。我吞下一声无法抗拒的哼笑,看见一个成年男人穿袜子的脚多少有些可笑。他看见我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烦躁起来。
然后她们就走了,手上的袋子挤来撞去,凉鞋在人行道上响亮地啪嗒着。康妮转身瞥了我一眼,但我看到梅用力地拽她。冲浪音乐从对街上一扇打开的车窗传来,如血脉奔流——我觉得好像看见彼得的朋友亨利在车上,不过这可能只是我的想象。在我孩子气的耻辱上编织一张更大的阴谋网,似乎这是一种升级。
他脸颊的肌肉跳了一下。“好歹出去转转吧,”他说,“你待在屋里像是被人关在这儿了似的。”
苏珊抬起头,被吓了一跳。
我对着窗外抽了一点儿草,然后自慰到疲惫不堪,看一本漫画或杂志,是哪个并不重要。这只是身体的动作,我的大脑可以借以放松。我可以去看道奇“战马”车的广告。一个微笑的女孩戴着一顶雪白的牛仔帽,猛烈地摆出各种淫荡的姿势。她的神情松懈、浮夸,又吸又舔的,下巴上的口水黏糊糊的。我应该试着理解那一晚与米奇发生的事情,然后泰然处之,但我只有强烈而正式的愤怒。那张愚蠢的金唱片。我努力地想要从中组合出新的意义,似乎我错过了某个重要的信号——苏珊从米奇背后给我的一个有分量的眼神。米奇好色的脸,汗珠大颗大颗地落在我身上,我不得不转过头去。
“时间,”她说,“空间。”
我刺激着这些幻想:通过离开农场一阵子,我可以激得苏珊突然现身,要求我回到她身边。我狼吞虎咽着孤独,如一筒筒地吃掉苏打饼干,玩味着嘴里钠的刺切口感。看《家有仙妻》的时候,我对萨曼莎有了新的恼火——她自命不凡的鼻子,她那样去捉弄丈夫。他不顾一切的愚蠢的爱,让他成了一个笑话。有一晚我歇下来端详着外祖母挂在大厅里的影棚照片,用紫胶漆抛光的发卷像帽子一样贴在她头上。她很漂亮,洋溢着健康,只有眼睛睡意蒙眬的,似乎从落英缤纷的梦中醒来。我们没有一丁点儿相似的地方,这个发现让我感到振奋。
看见她,和米奇那一晚的记忆又闪现出来,但不是清晰的聚焦,而是像二手的映像。对于我的消失,还有关于米奇,苏珊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叹了口气,扔下书,躺倒在床上,研究起自己的指甲,捏着胳膊上的皮肤。
我脸上维持着一个精神病人的平静,害怕也许有人在看我,警惕自己出现任何软弱的迹象。尽管我确信这很明显——我的面容紧绷着,是一种受伤的坚持,坚持表明我很好,一切都很好,这不过是个误会,是少女式的朋友间的玩闹。哈哈哈,像《家有仙妻》里面的那段笑声,达林杏仁蛋白糖似的脸上恐惧的表情在笑声里流尽了所有意义。
我耸耸肩,我正打算这么做。
才离开苏珊两天,我就轻易地滑入青春期生活的乏味河流了——康妮和梅愚蠢的闹剧。母亲冰冷的双手突然放在我脖子上,像要通过惊吓来刺激我爱上她。这个糟糕的狂欢节和我糟糕的家乡。我对苏珊的愤怒已再难找到入口,像一件打包起来的旧毛衣,很少被想起。我想到拉塞尔扇了海伦耳光,这件事冒出头来,就像某些念头背后的一个小故障、一种警觉的记忆。但我总有办法让事情说得通。
他虚饰的耐心这么快就耗光了。“你就打算在家里瞎闷着吗?”他问。
第二天我回到了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