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苏珊哼笑了一声。我能看见一个雕花玻璃的香水瓶歪倒在床头柜上,金管口红像子弹壳一样躺在地毯上。苏珊早已把写字台的抽屉挑拣过一番,她用手撑满肉色尼龙袜,做出各种下流的凸起形状。胸罩沉甸甸的,看起来像医疗器具,缠绕着金属丝,显得僵硬而笨拙。我举起其中一支口红打开盖子,闻了闻橙红色膏体那爽身粉的香味。
她扬起头笑了:“你真的在乎?”
“噢,是的。”唐娜看着我说。她也抓起一支口红,做了个卡通的噘嘴动作,假装要涂口红。“我们应该留点儿信息。”她望了望四周,说道。
我笑了一下,但确信她看到了这份笑容的艰难:“我只是不明白我们在做什么。”
唐娜从嘴里挑出一粒黑色的西瓜籽,动作纤细地轻夹着,然后将西瓜籽弹到墙角去了。
我想那只狗可以是很充足的借口了,我们可以挤回车里,然后返回农场。一部分的我希望是那样,但另一部分的我想要让胸中病态的势头继续下去。达顿一家也不算什么好人,就跟康妮和梅一样,还有我父母,他们都因自私和愚蠢而隔绝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们在那里只待了半个小时左右,但感觉上待得久得多。噼啪地开关电视机,翻看靠墙桌子上的邮件。我跟着苏珊上楼梯,心里好奇泰迪现在会在哪里、他父母又在哪里。泰迪是不是还等着我给他带大麻?提基在走廊里东碰西撞的。我惊讶地意识到,我活到现在一直都是认识达顿家的。我能辨认出挂着的相片下方墙纸的拼缝,墙纸已经开始剥落,上面缀着粉色的小花,还有指纹留下的脏印。
“肏。”苏珊咕哝道。唐娜也后退了几步。
我时常想起这所房子。我多么天真地告诉自己:这是无害的取乐。我不顾后果,想要赢回苏珊的注意,想感觉到我们重新组合在一起对抗这个世界。我们在达顿一家的生活里撕开了一道小小的裂缝,这样他们就会从不一样的角度来看自身,哪怕只有一刻。这样他们才会注意到一丝轻微的扰动,试着回忆他们是什么时候动了鞋子或把闹钟放进抽屉里的。我告诉自己,这只会有好处,这种强迫的视角。我们是在帮他们的忙。
“你喜欢吗?”苏珊略带着笑说,“很野,对吧?”
我的体内打了个趔趄,让我想起年幼时的一个午后,父亲和我弯腰坐在明湖的岸边。父亲在正午的酷日下眯着眼,泳裤下的大腿像鱼肚一样白。他指着水里的一条蚂蟥,那条蚂蟥吸饱了血,身子紧鼓鼓的,震颤着。他很开心,用一根棍子戳蚂蟥让它动,但我被吓坏了。那条墨黑的蚂蟥在我体内引发了某种扯动,我现在又一次感到了,就在这儿,在达顿的家里,苏珊的眼神越过客厅与我的相会。
唐娜出来到入口处。她的手臂沾了黏糊糊的果汁,闪着光,手里拿着一块三角形的西瓜,器官一样海绵状的粉红。
即便我们轻而易举地移入了达顿家的领地,越过那条看不见的界线,我也不相信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相信没有警车在我们身后呼啸。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毫无理由地去触碰未受侵犯的家庭之网?仅仅是为了证明我们可以?苏珊碰达顿家的东西时,脸上一副面具般的平静,这让我很疑惑,她随意地把东西挪来挪去,即便我整个人都在一种奇异而难以捉摸的紧张之中震颤。唐娜检视着这所房子里的珍宝——一个乳白色陶瓷摆件。我走近仔细一看,发现是一个小小的荷兰女孩的身形。多么奇怪,这些生活的遗迹,一旦从它们的背景中脱离出来,即使再珍贵也变得像垃圾一样不值一文。
“致敬。”她说,嚼得唧唧响。
午后阳光穿透树林,日影倾斜。唐娜从木质侧门那里探出身子。“后门是开的。”她说。我的心一沉——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已经无法阻止了。然后提基出现了,朝我们四蹄乱刨地奔过来,吼叫着发出可恶的警告。它叫得全身抖动,瘦瘠的肩膀在抽搐。
唐娜在主卧里,把一条长长的丝绸衬裙盖在自己的衣服上。
“快点儿。”苏珊说。我能看出她已经有些恼火,尽管还在笑着:“我们总不能就这么站着吧。”
“七点钟我需要劳斯莱斯。”她说,晃了晃水一般的衣料子,香槟色的。
我有些害怕,又说不清原因,只好嘲弄自己怎么会任由思绪狂乱驰骋,直想到最糟糕的事。管她们要做什么呢?——也许是偷窃。我不知道。
“乖提基。”我轻抚着它说,挠着它的下巴底下,然后狗叫声停了,我们进了屋。
唐娜的身上散发出一种野性的东西,就像一股难闻的气味。她裙子的下摆边缘被踩得破破烂烂的,她与周围锃亮的咖啡桌、整洁的窗帘放一起看是那么格格不入。西瓜汁水一直往地板上滴。
我蹲下来伸出手,眼睛盯着那只狗。提基走过来闻着我的手掌。
“洗碗池里还有,”她说,“真的好吃。”
“等等,”我说,“它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