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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羞的伊薇,”他说,“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你用这双眼睛看见了很多东西,对吗?”
“你真的十六岁吗?”苏珊问道。
他认为我很聪明。我抓住这句话,就像抓住了证据一样。我还没有迷失。我能听到外面喧闹的聚会。一只苍蝇在角落里嗡嗡乱飞,又撞在拖车房的墙上。
他带我去的拖车房比其他的房间都大,床上盖着一条毛糙的毯子,后来我才意识到那其实是一件毛皮大衣。这是整个房间里唯一的好东西——地上乱堆着衣服,苏打水和啤酒易拉罐在一地狼藉中闪着光。空气里有股奇怪的发酵味儿。我认为自己只是任性地保持天真,假装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有一部分的我确实不知道。或者是我还没有真正细想过这一连串事实:突然之间,我连自己是如何到达这里的都很难想起了。那辆颠簸的巴士,那瓶红酒廉价的甜味儿,我的自行车丢在哪儿了?
苏珊张口想说什么,又犹豫了一下。
拉塞尔热切地注视着我。我想移开目光,他也跟着偏过头,逼我直视他的目光。他把我的头发拢到耳后,手指慢慢滑落到我的脖子上。他的指甲没有修剪,我感觉到了硬硬的边缘。
我舔了舔嘴唇——她觉得我应付不来这个?还是可能她觉得我会让她丢脸?“我没什么非要去的地方。”我说。
我笑了一下,但笑得紧张不安。“苏珊很快就会来这儿吧?”我说。
“它们知道要发生什么,”他对全神贯注的听众说,“我拿食物过去它们就会笑。要是我拿的是刀子,它们就跟发疯了一样。”
“这些东西全是你的?”
他调整了一下硕大的腰带搭扣,继续叽咕着什么,我听不清。我对自己解释说,这是夏至,是异教徒的喃喃低语,我对这些感到任何不安,都不过是因为我还没能真正理解这里。再说这儿有那么多别的可注意的、可喜欢的——唱机放着傻里傻气的歌曲,银色的吉他闪着光,不知是谁手指上滴下融化的人造奶油。每个人都一副神圣的、狂热的神情。
一些衣服挂在架子上,还有更多衣服从一个破烂的牛仔垃圾袋里漫出来。佩斯利花纹衬衫,长裙。边缝的针线松垮垮的,一段有,一段没。衣服并不好,但它们这么多又陌生,让我受了触动。我一直嫉妒一些女孩,她们可以穿从姐姐那儿传下来的衣服,那衣服就像一个充满爱的团队的制服。
在农场里时间让人迷惑:这里没有时钟,没有手表,几分钟或是几小时都是主观的感觉。整日的时光被泼进了空无。我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等苏珊回来等了多久。直到我听到他的声音,正对着我的耳朵,轻唤我的名字。
苏珊看起来并不惊讶:“你要是想回家,我就送你回去。你不用非得留在这儿。”
“苏珊很好。”拉塞尔说,“现在我想谈谈你,伊薇。”
“我十四岁。”我说。
我的思维慢下来,如飞舞的雪花。拉塞尔说话缓慢,又带着严肃,但让我感觉到,为了这个听我倾吐的机会,他似乎已经等了整个晚上。这和待在康妮的卧室里多么不同,在那里我们只会听听唱片,那些音乐来自一个我们从未涉足的世界,只会加重我们一成不变的悲惨。彼得的吸引力似乎也慢慢消散,他只是个男孩,晚餐吃白面包加奥利奥。眼前这一切才是真的,拉塞尔的凝视,这种受宠若惊的病态在我体内是那么令人愉悦,我几乎要抓不住了。
我想继续编这个谎,但是她的目光太明亮。
“你可以借件衣服穿。”她说。
“伊薇。”
有那么一刻,苏珊望着我的时候,我确定她会把我送回家,像送一个逃学的孩子那样把我遣回母亲那儿。但是她的眼神慢慢消褪成了别的东西,她站了起来。
我转过身,他就立在那里。我感到一阵幸福的震颤:拉塞尔记得我,他在人群中发现了我。也许他一直在找我呢。他把我的手放进他手里,摩挲着我的掌心和手指。我心花怒放,不知如何是好,我想爱所有的一切。
“真的,”我开始感到一阵绝望,“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