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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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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搁打了!死老猴,好好跟你解释,你还不听!”大炳试图站起来。打是打输了,但阿彬永远是杀人犯,害人精!大炳站起来的瞬间,脚底一滑。扑通,他歪进海里。大炳太重,船太轻,被他这么一扑腾,就倾斜倒扣过来。骨灰坛“咚”一声入水。阿彬反应不及,也掉进水里。

而此时,大炳不知所终。阿彬有些困惑,海上的球和船,大炳跟他一起拉和抬,这一切是不是发生过。

大炳说自己走是走,每月给阿母寄钱从没断,不然怎可能那么快还上钱,还换房子?可是谁知道啊?大炳说的话有哪句能信?阿母死了,你倒是在这里给我装老板派头!两个人加起来一百岁了,但打人的阿彬嘴巴瘪着,委屈得像个少年。大炳砰砰砰一拳拳忍受着,无力招架。

阿彬大声呼救,船上却无动静。定睛一看,那船穿过雾气越靠越近,船头是个圆胖的橘色狮头,眼睛是两丸翠绿的亮球,有神地盯着阿彬,狮子下巴还有绵延的红须,在水里扭动。船上全无彩绘,似乎还未完工。船中央是两片白帆,写着“一帆风顺”和“合境平安”,船两侧插满桃红的三角旗。

阿彬不止一次听到大炳肚子的轰隆声,弯弯转转那种。后来阿彬的肚子也九曲十八弯地回应起来。肚子膨风。两个人站在船上,脚靠在一起,弯着腰,时不时要用力拉动一下缆绳,他们就像是同负一轭、在海上犁田的两头老牛。后来眼尖的阿彬先看到海中的小灯塔,一闪一闪地绽放信号。离岸越来越近了,他们盯着即使在夜里,也被灯光挤得密不透风的岛屿。自从看到小岛,两个人精神大振,忍住背部和双臂的剧痛,继续猛摇。

海浪突然剧烈起来,有一瞬,弟弟阿彬觉得是在雪山里穿行,一层层厚雪涂抹的山巅在眼前抖动。突然,身后有一股温暖的浪,好似阿母已融进水里,伸出女人的软手,轻推阿彬的肩膀。他回头,看见雾气中过来一艘船。

潮水的方向终于也改变了,把他们往岸上拍。

<b>2</b>

讨海人都会唱那首歌:“天黑黑要落雨,海王船要出岛。阿爸出海去讨鱼,阿母烧船送王船。一送金银和财宝,二送粮草摆酒席,三送神明去护保。”古时候王船还会推入海里,现今都直接在海边烧掉。每隔三年,渔村都在涨潮最满之时,在仪式的最高点一举焚烧精心准备的王船。庆典就在明天,阿彬早不参加送王船了,可时间是绝不会记错的。更何况,这船没放祭品,不像是已经办过仪式的样子。莫不是那突然起的怪风,海潮拍进停船的地方,把这船直接放到了海上?

大炳在船上张望的时候,突然大叫起来,指向栏杆上的画。他俩看了又看,太熟悉了,这是阿母画的。可是阿彬确定这画,之前明明没有出现过。他俩仔细看了栏杆的每幅画和船尾的龙像,明白过来,这是阿母死前绘画的最后一只王船。看来之前她天天跑出去,还是去绘船。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见落日,浮肿的太阳在海的边缘失血,血液喷溅在棉花云上。

这事奇怪。

两个人趁着夕光,用渔网和缆绳把两船勾连在一起。一人一桨拼命摇,嘎吱嘎吱嘎吱嘎。

好不容易爬上去,阿彬下脚的时候被竹签子扎得脚疼——船上插着密密麻麻的纸人,个个外形完好,用竹签固定着。但有不少被水冲掉了五官。帽子、头发,金的领子、银的头饰,男的手上抓着微小的发亮的刀兵,女的轻轻举着纤细的花。这就是船上所有的乘客,除此之外没有了。

真正的艰难,总在陆地上。后半夜更像是一场疲惫的梦游,四只手凝合在一起,把船拖上岸。阿彬感觉到缆绳嵌入肩膀,有血渗出来,又被衣服上的盐腌渍过,疼得发麻。大炳在滑溜溜的沙滩上摔了三次跟斗,奇怪的是他不再碎碎念,而是默然无声,爬起来继续拉。阿彬想起那天,跟大炳和其他亲戚,一共八个人,一起抬着阿母的棺。

正是退潮时阵,浪不停推,天上的云安静。不知何时,海面突然起雾,那种浓密的奶白雾气。刚才阿彬光顾着跟大炳打架,都没注意到周围的风变得又湿又冷。阿彬想向岸游,却根本不知道岸在哪。空气中有一种铁质和油混杂的气息,不如海浪的气味那般自然,令人不安。

阿彬一觉醒来,已是另一个黄昏。

那一瞬,大炳在哀爸叫母,而阿彬感到一阵暗黑。再睁眼,阿彬已在海中,手脚自觉地推着水。他四顾,大炳和船已不见。没良心的歹人,肯定又是不管不顾地走了。

他身下是冰凉的石板。头顶上,一个浅蓝铁牌写着“公厕”。昨晚竟睡到了这里。他记得的最后画面是看见远方和近处,事情同时发生,风的声音灌满露台。路的尽头,灯带极速闪烁,桥那头,黑影里的人在搬动些什么,对岸有人打开一扇门。阿彬觉得身上长出了那只船,血肉和船的木板结合在一起。他好似在梦里穿梭,看见许多故人乘船而去。阿彬想,那船到底是困住死人的所在,不是活人的领地,留不住的。

“干你老。”大炳低吼了一声,被阿彬的眼神封杀,赶紧闭了嘴。他后面忍不住补一句,手疼嘛,还不让喊两句。手心的疼,像根钉子逐渐入肉。嗓子干渴,大炳每摇几下船,就要猛烈地咳嗽几声。他怀疑自己喉咙的内壁已经丝丝缕缕地裂开了。眼见着明亮的云朵渐渐暗下来,天空从深红凝结为暗紫。

可这里怎么会有王船?而且这王船模样有些怪。他开始感到头晕,手臂生疼。干,不管了。来不及多想,他怕自己在水里要抽筋,赶紧往王船上爬。

天深处,大风刮起,摇橹甚难。忙活半天,船也没移动多少。阿彬刚刚不小心站着睡着了,猛然趔趄一下,被大炳用力撑住,两人都没有松手。夜海像座鬼魅横行的城市。特别是现在,赤潮泛滥,波浪卷起时就有蓝莹莹的光透出来。

阿彬一眼认出,那是“王船”。

浪潮上,木船拖王船,草蜢拖鸡公。一根绳,两个人,无数相反方向的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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