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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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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画屋陈老板的手术是顺利的,可是第二天福寿殡葬一条龙的电话还是响了。

但出面拜托油葱帮忙的,正是油葱的新女婿赵保罗。油葱说当然没有不接的道理。要接,就干到底。于是有了这一整天的手忙脚乱两头靠北<sup><a href="#footnote-10-61" id="noteref-10-61">[3]</a></sup>,但油葱劲头十足,该大声的时候他威震四方,该说软话的时候又恰到好处,顺便还要把小菲当翻译器和跑腿指挥,外加安排一条龙其他人干活,把五六个人使唤出一支军团的风采。幸好家属里那个金发眼镜男,也就是男死者的哥哥,在本岛生活多年,中文也熟稔,知道做事情该是怎么回事,与他们配合着打通了各个流程。

那天,小菲一早就提着妈妈准备的两罐蛋白粉回了岛上,打算跟油葱还有妙香一起去看望陈老板。姑婆在熬汤,满屋香滚滚。小菲蹲在店门口,看见店铺上方的土头剥落下来,碾碎了一只蚂蚁,而它分开的肢节依然试图随着原来的方向分别前进。油葱忙着在帮人看墓碑刻字,委托人是走世俗路的,墓碑刻字的数量也有讲究,他就念着“生老病乐苦,生老病乐苦”,字都数尽的时候,必须落在“生”或者“乐”上才可以。小菲说这就是一道数学题,但油葱懒得学,就非要这样碎碎念,然后再调整字数就可以了。

蹦出的这些火星,是早就能预料的。费力不讨好的活。

还真的是。最后一次考试,小菲顺利拿到了想要的分数。

小菲到夫妻俩家,帮忙拿葬礼的衣服鞋子时,见到过他们的孩子。才一岁,被菲律宾女佣抱着。这孩子不一会儿就突然暴哭,有人到他身边,他就出嘴咬人。他爷爷告诉小菲,这孩子性情突然就变了,之前不这样。本是受宠的无忧孩童,一夜之间,疼他的爸妈就再也不回家了,永远不回来了。小孩子理解不了。

新家彻底收拾好后,妈妈请了原来小岛上的亲友来家里。油葱和妙香都来了,陈老板还在医院里,胖狗妹陪着不能来,托人带了些正山小种和水果。同时间,小菲也回来,在房间里查电脑,发现自己拿到了国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么,九月就要离开了。

那时候这夫妻俩正在海边咖啡街上散步,那凶手动手很干脆,跟在他们身后,找准机会对着男人心脏的位置就是一刀,直接毙命。毕竟那丈夫很高大,如果搏斗的话也说不准谁输谁赢,这凶手肯定早有预演和准备,不然不会那么准。当时女人跪下来求凶手,可是凶手抬手就对她是一刀,把她的嘴横着劈开。然后又是连续三刀,插在她的身上,把她杀透了。赵保罗给小菲看了这对夫妇生前的照片,男人一头金发,在阳光里像支火炬,女人没有笑,怀里抱着她小小的孩子,那孩子伸手抓着她褐色的头发。小菲有了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她是先看见他们的尸体,才慢慢认识他们,不是活的朋友死去了,而是死的朋友,在他人的回忆中慢慢活过来。

她听见外面高声说话的声音,想赶快跟大家分享这个好消息。小菲走出房间,想着,这是心内面最快乐之时,却不知为何感觉到有一股深浓的忧伤,从南风里不断渗透而下。九里香的气味笼罩了他们,像芬芳的眼光。妈妈坐在客厅里给妙香姑婆泡茶,跟岛上任何一位寻常的幸福妻子一样。她抬头,看见油葱与赵叔站在阳台上,又似乎站在肃静的夜空里,有星在头顶颤抖。她听见油葱说,人越来越少。赵叔说,没法啊,都在外迁。

妙香说,菲啊,咱什么情况下都不要想着主动放掉性命。有梯子就抓住,好好活,就像油葱那样。现如今他就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情,不管生意好坏,至少不留遗憾。

丧宴后的早晨,小菲到机场送德国老夫妇,老爷爷跟她说,我和我妻子真的很感谢你的陪伴,我们想送你一份礼物。如果你以后能去欧洲,圣诞节就来我家一起过吧。然后,他们俩转身离去,带着幼小的孙子,也带着装入罐中的儿子和儿媳飞向天空。

小菲说,对呀。再喝口咖啡。吞下一块饼。然后她看见妙香水濛濛的眼睛。哎哟。哎哟?啊姑婆啊,我刚才是去买玻璃摔倒了啦,不小心的啦!不是,我不是故意割手啦,哎哟!

夜里,小菲回地下商场,发现岛上的野猫军团已经越发壮大。油葱说是最近因为太多大发善心来岛上住个一两天的游客,接力赛似的喂猫,让猫变得比常驻民还多。猫叫了好久让她难以入睡,只好拿起储备的易拉罐,用力往门外砸,易拉罐的声音在黑夜里画出银色锋利的轨迹,到处乱跳。大约怒砸三四个之后,夜猫才全跑光了。但一会儿,又听到隐约的叫声从高处一阵阵地降临,它们去了山顶的废弃乐园。小菲不懂,为什么猫叫春不在春天,猫明明是为了招揽情人,偏偏叫得那么凄惨,跟哭丧似的,还老要打架,杀个你死我活。

这时候油葱从门外走进来,大声叫着,啊是怎样啦,今天什么鸟日子,外面怎么又有碎玻璃?小菲再回头的时候,妙香姑婆已经钻进了厨房,耳朵发红。

赵保罗和小菲妈妈也在葬礼现场帮忙。断断续续地,赵保罗跟小菲讲警察的调查结果,时不时拿手帕压住眼睛。原来凶手也是德国人,是女人的前男友,这十年来一直在尾随、跟踪、找寻这个女人,不停地用邮件和别的方式告诉她,我会找到你和你的男人,然后杀死你们。而这女人,从来不敢告诉现在的丈夫,两个人一路从欧洲到这里办厂,但是十年后,还是被找到了。

他们对着远方最熟悉的小岛抽烟,最熟悉的岛屿现在已是远方。他们在唇齿间吞吐出一场大雾,烟雾弥漫眼前的整片海。他们脚底下,是妙香姑婆送来吸甲醛的芦荟,像长满尖刺的某种怪蛇,弯曲且密切地向上延伸,一团灰绿的火。

油葱看到摆放合宜、被鲜花簇拥得恰到好处、盖棺材的布帘层层花纹都舒展的尸体,他就会露出自豪的表情。这次他尤为满意,虽然很难说完美。男死者身高超过两米二,实在没有适合的棺材,但油葱指挥着阿彬他们,把男人穿着硬皮鞋的脚拉出来,跷在棺材边缘,仿佛是一只悠闲小舟上熟睡的垂钓者。女人则麻烦一些,嘴完全裂开了,这不是妙香能料理的了。油葱给她另找了本地最好的化妆师,悉心粘补后涂上厚厚的粉底,让她的面容没有显出疤痕,倒是露出微笑的弧线。修补得很完美,油葱跟小菲说。但死者母亲看见他们的时候还是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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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毕竟是涉及凶杀,过程已经算非常顺利。凶手大街上杀完人,根本没跑,当时就砍了自己一刀想自杀。可终究砍别人够狠,砍自己下不了重手,凶手没死。警察讯问他也直接承认,法医处理好后,公安局开了证明同意处理尸体。油葱叫小菲去时,已经做好了清洗更衣等前面的流程,就等着对接殡仪馆安排告别仪式和火化。女方父母没出现。小菲主要服务男性死者的父母,帮他们做一些翻译。两位高大的老人家头发都白了,皮肤红津津的,一直很冷静,偶尔还能挤出笑脸。小菲不知道如何安慰,对方似乎也不需要,只能尽力帮他们做好翻译。各处来了死者的许多朋友们,有些是从欧洲一天一夜飞过来的,倒是没忍住哭泣,有的从机场打车一路哭过来,哭得司机六神无主。死者父母选择就地火化,带着骨灰回国。妙香姑婆说,还是番仔想得开,毕竟人都死了,何必千里运尸多折腾。只是他们还是想据当地礼仪设置灵堂,死者夫妇在本岛经营多年,也希望让他们的朋友员工们来吊唁。

葬礼结束那天,德国一家也入乡随俗地办了红糟肉丧宴。宴席上人们突然卸下了所有的沉痛和眼泪,开始互相碰杯、绽出笑容,甚至说着俏皮话互相逗乐。中国人的丧宴其实气氛也和缓,但不至于到这样,或许葬礼哭完必须笑出来,是他们对自己的要求吧。丧宴有一瞬仿佛是一场商务晚宴,死者的父亲,那位长得像圣诞老公公的白胡须爷爷,很亲切地把小菲介绍给他们当地的朋友,告诉她每个人的职位和公司情况,并且在他们的面前盛赞她。小菲没觉得自己真实地帮到什么忙,甚至有些奇怪他们隐隐表露出来的感激到底从何而来。或许就在小菲没注意的时候,她的存在成了两位老人的拐杖。

后来的每天妙香要是煮咖啡,都会给小菲来一杯。小菲面前总摊着口语笔记,叽里咕噜肝肠寸断地念念念,像另一只八哥。终于有一天,妙香听不下去,说,你这样没效的。油葱插嘴,说你看你背词时那副孝男脸,考官看了都想哭。然后他看着妙香,说,让你妙香姑婆给你点拨点拨。不工作时,油葱在妙香身边,真的很像电影里的师爷或者狗腿子,老是要在她的每句话后面垫上附和的话。妙香一遍遍让小菲对着她说话,她说你讲什么不重要,我们都听不懂也无所谓,关键是你不要怕,不要把嗓子憋得跟只鹦鹉似的,要稳稳地讲,让对方怀疑没听懂是他自己的问题。没别的方法,就是练,对着人练。活人没空就去山上对着墓碑练,要是练到鬼都能听懂,那就十拿九稳了。油葱又插嘴,你上次帮忙老外葬礼,说话不也很顺吗?怎么坐下来好好讲反倒不行了?主要是练阵势!输人不输阵!

这几天,小菲说是去帮忙,其实也没做什么实质性的工作,就是陪死者父母帮他们四处做翻译。岛上真的没人才了,小菲这么破的英文竟也有发挥作用的时候。小菲也不知如何安慰,无法挽回的损失又能怎么安慰呢?油葱说人在悲伤中,想要把事情想通想透都是没可能,也没必要的!旁边的人,就好好听他们说。他们不说话,你就说些有的没的,时不时把他们从苦痛中捞一捞,会了吗?小菲慌乱点头,而后便干脆把德国老夫妇当作游客,跟他们介绍岛上的骑楼、在地小吃,比如土笋冻这种拿海虫做的食物,反正什么新奇就说什么。他们也认真听着,配合着点头。无事闲坐时,他们也会跟小菲介绍他们所在的小镇以及当地的油炸面包和猪肝做的香肠。

后来小菲练口语都是妙香陪练的,小菲只要看到她眼睛,就有压力,老卡壳。练着练着也就习惯了,慢慢能说出一句一句长句子了。妙香也说小菲脸上不再是憋得甭放屁的表情了,肌肉开始松下来,甚至有时候能带点笑容。最后几次她说,你这个差不多了,现在去肯定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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