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
宋运辉忙打断这话:“这两码事。”
程开颜道:“他要么早出晚归,要么看不完的书,哪儿有空。”
雷母忙道:“小辉,你们都是读书人,讲道理,我不是想让东宝忘记你姐姐,你姐姐是好人——”
宋运辉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呵呵。好吧,赶明儿我给你写篇套得上政策的东西,你背下来,以后你们村有领导来,你照着应答,外场面还是要摆的,说话不能太赤裸裸。跟领导说话,绝不能说为了防止贪污,怎么怎么,你得说,为了鼓动大家的积极性,真正实现能者多劳、多劳多得的社会主义分配制度……”
宋运辉忙笑道:“刘总这么冷天还出来?好像是快下雪的样子。没办法,我家那个现在嘴刁,她就是要吃天鹅,我也得晚上冒险扒动物园的墙。刘总里面坐坐?”
“重视个屁,今年底,就是前几天年终奖一发,大家又跟着我屁股差点喊书记万岁了。他们懂啥?他们只看得见眼前一点点小好处。又不是你们厂,大学生多,心眼儿杂。”
宋运辉只是客气客气,没想到刘总工却是欣然答应,跟着他进门。程开颜却见刘启明如见情敌,并不欢迎,但是既然丈夫迎他们进门,她也只得端茶倒水欢迎。
宋运辉不由得笑,这倒是雷东宝的风格:“作为干部,群众意见有时也得重视重视。”
饭后雷东宝送他们走一段,见到宋运辉脖子上的围巾,扯起来拉到程开颜面前,拉得宋运辉也不得不跟着他走:“小程,你织的?”
“你才又大又臭,脏死了。不行,一定不要。”
程开颜“哗”地笑出声来,连连说“大哥说得对,说得好”。宋运辉也无奈地笑,确实,要雷东宝改变待人接物的方式,无异于削足适履。可是,他又觉得雷东宝如此直来直去实在危险,忍不住出言提醒。
宋运辉想了一下,道:“要不,今年让我爸妈过来吧,做个帮手。小猫,关上窗,别冻着。”
雷东宝却不以为然:“小辉,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你要我讲英语,我讲不来,我要你骂人,你也做不到。我什么性格就怎么做人,我要是变成你,别人会当我昨晚脑袋磕床沿,磕病了。我不是说你有病。”
刘总工和刘启明各自坐在木椅子上,都是好奇地打量这简陋到都没有一张沙发的寒酸客厅。
“有,都背后骂我贪污犯,但没人敢当面骂。”
宋运辉见此,微笑道:“家中简陋。刘总请喝茶,这茶叶是老家山上出的,还不错。”他端把竹椅子坐在一边,把另一张木椅子让给程开颜。
宋运辉很快将菜炒完,吃饭时问雷东宝:“夏天改革分配方式后,有没有造成村干部与村民的对立?”
刘总工倒是一点不客气,指着空空荡荡的屋子问:“总厂上上下下,小伙子们没事都在家自己敲组合柜,你好歹也下过基层,这点动手能力总有吧?”
程开颜笑得甜滋滋的,关上窗,把菠菜拿进去。宋运辉在外面修剪菊花。这阵子一直忙,没时间收拾,菊花开过后,枝干立刻就老黄了,而地下却有肥嫩的青苗钻出来。宋运辉将枯枝一一剪去,留下嫩苗。做着这些事,人仿佛心平气和起来,最近一直烦躁。
宋运辉由衷地道:“这种想法,我以前也有,可现在明白,做事,首先得做人。或者说,一半做事,一半做人。现在你们在加速往前滚,就像我们新车间建设时,底下人看着面貌日新月异地,人心极其容易调动,极其容易拧成一股绳,但当发展到一定规模,速度减下来,人心就会浮动了。这时候,你得做到平衡、妥协、拉打压放,十八般手段一齐上阵。到时全得靠你一张嘴。”
没想到有人声从后院那儿传来,是一男一女在议论他们家后院正吐香的蜡梅,又是诗又是词,非常风雅。宋运辉只觉得那声音熟悉得很,尤其是女声,熟悉到心扉的那种感觉。他忍不住放下手中劳作,耐心等那一男一女的声音慢慢靠近。程开颜看到有异,也一起注视。过会儿,却见刘总工与女儿刘启明一起从墙角转出,刘家父女见到宋运辉也是惊讶。宋运辉这才明白为什么女声听着熟悉,刘启明的声音一直像他姐姐的。
“行。”雷东宝答应,因为知道宋运辉为他好,但同时狐疑,“你说,你脑袋那么好用,少想些这种有的没的,不是能干更多事?”
刘总工先道:“原来是你家院子?后面开得多好的蜡梅,我们经过公园看到的蜡梅都还没开。还有这些个菜,这儿一带就数你的院子料理得最好,你一向好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