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
陶医生微笑进门,坐在梁思申让出的位置上,又微笑询问一下宋运辉的身体感受,正要打开血压计,梁思申就在旁边站着道:“护士小姐已经来测量过,58-85。”
回到家里,立即接到儿子气急败坏的电话,程父没听,让老妻接听后转达。他紧抿着嘴只挤出一句话:“下手真快”,连宝贝女儿程开颜一路的哭哭啼啼他都没管。
陶医生已经从刚才的对话中听出这个女孩子是外商,她冲梁思申微笑一下,道:“看来恢复得挺好,果然是老大主刀,只等着后面日子渐渐恢复了,别担心。不过我看记录,你的身体有点像过度使用的机器,需要长时间休养生息。”
宋运辉的身后,程父没顾得上女儿差点被宋运辉推得摔倒,而是半眯着眼看着宋运辉的背影沉思。一路之上,不管程母如何愤恨地痛骂,程父都没开腔,他被宋运辉今天截然不同的表现惊住了,他需要重新思考。
宋运辉听后提醒:“先弄清那块地的产权,要杨巡去弄清楚,这种人拿出来的东西很多拖泥带水。”
“没办法啦,看明白点,宋运辉这个人有老水的手段,更有老水没有的底气啊,没办法啦,时代也不一样啦。你们看,现在外向型干部,他是;技术型干部,他又是;年轻化专业化,他都占。上访结果呢,我又知道,东海现在大上项目,死活就是离了他不行。而且现在厂长负责制,厂长越来越一个人说了算,他在这边呼风唤雨,连金州的闵都跟他交好,我们除了答应他离婚,还能怎么办?看今天这架势,我们要是不从,我们走后,开颜会被他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还是自己走,彼此留些余地吧。”
“噢,明白,我拿来资料让杨巡去查。还有一位来自既非国有又非个体的企业,叫集体企业的,那位管理者叫申宝田,申厂长异常热情地希望我这个外商与他合资,或者帮他介绍外商来跟他合资,可是怪了,我看他企业报表显示利润挺好,一半产品出口,杨巡也说这家企业前景不错,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我合资。关键是他开给我的条件优惠得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我爸的什么老相识。我怀疑他另有企图,没答应他。杨巡说由他去套出申厂长的企图来再议。”
“老头子……”不等程开颜回答,程母先惊呼起来。
宋运辉失血过多的脑袋一下听得有些晕晕的,也就没发表意见,只微笑道:“看来你跟杨巡配合得不错。”
宋运辉虚弱地微笑:“别招我。”
程父深深叹息:“不是放过他,而是放过我们自己。你看他拉下脸的样子,你跟他斗得起吗?他现在正如日中天,我已经日薄西山,不是对手了。放过自己吧,别不自量力。”
梁思申笑道:“我在浓香的生煎包子面前徘徊好久,最终决定不刺激你,改买小笼包,嘻嘻。当然,等宋老师健康的时候,我还是会把刺激宋老师当作宏图大业来完成的,难度越高越刺激。”
程母激动地道:“老头子,这么放过他?没见他拿我们当什么人了吗?”
宋运辉只能又笑,连刚进来测脉搏量血压的护士听着也笑。梁思申看着血压计上面的汞柱,又看护士的记录,笑道:“宋老师,你真需要我刺激呢,你看你现在血压这么低。”
程父叹了声气,道:“是啊。爸爸这辈子最宝贝的也是你和你哥哥。每回想到你一个人在这边不知道好不好,爸爸经常担心得非打一个电话听听你声音才能放下心。开颜,回金州吧,回爸妈身边来。”
“是,杨巡太宝了,好像没什么他办不成的事。我看着医生多严肃啊,他却没几分钟就攀上给宋老师动手术的医生两名……呃,陶医生来了。”
程开颜听这问题问得意外,看了眼妈,才道:“当然是爸妈。”
陶医生其实已经来了会儿,但见里面两人说话,以为是公事,就没打扰,在外面等了会儿。但看里面那对,又敏锐地感觉似是有一条亲密的线柔柔牵在中间,男的全心全意地宽容,女的全心全意地信赖,陶医生不能不联想到宋运辉离婚的原因。
一直坐到中饭桌上,程父才开腔,对女儿道:“你现在看看,这辈子,对你最好的人是谁?”
程父强压激动,道:“开颜,乖,听爸爸的,相信爸爸做的肯定是对你最好的。”
宋运辉笑道:“别调皮,说说你这几天做了些什么。”
程父悲哀地看着女儿,看来女儿不会明白,那个子虚乌有的美国女孩和今天刚遇到的一个孩子妈,都不可能是。两个人是不是有关系,演戏本事再好也看得出来,宋运辉与那孩子妈没目光交流。以宋运辉那算计,外面有人的话,那是绝对不可能让家里知道半点风声的。别说是外面有没有人,这几天他们商议怎么揪住宋运辉的时候,他都发现女儿其实对宋运辉在外活动一无所知,只知道宋运辉清廉得常给家里人上课,不许收受他人礼物,这样的一个人,简直严苛得不是人。这样的一个人,哪会像他儿子一样浑身把柄多得跟小姑娘的辫子一样。而这样一个人,只要离了心,别说是他女儿,他都不愿与这样一个人做对手。
梁思申端把凳子轻轻放到床头,开始跟宋运辉讲这几天的事。宋运辉听着,宋季山夫妇旁观着。老夫妻还是第一次见识儿子与这个说了很多年的女学生之间的关系,心里都觉得这两人看上去关系好得没道理。儿子对猫猫妈说话从没那么耐心过,他们为此对梁思申有些反感。
“不要,爸,他以前对我一直很好的。一定是他外面有了人,只要把那个人除掉,他还是会回到我身边的,我们还有猫猫,猫猫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