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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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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书记儿子见奉劝不成,躁了,堵办公室门口不让士根去财务室:“雷士根,你这条跟雷东宝后面舔屁股的狗,你奉谁的命查账?你说,你说,告状的是不是你?你这条狗,吃屎的狗……”

“一天,明天这个时候参数可以改变完成。”宋运辉胸有成竹地说,可心里很不乐意。

“你他妈但凡能正经干点活挣点钱,你爹也不会给逼到今天这地步。别跟我说,我奉命查账。你孝敬,你出头替你爹顶着责任。”

水书记意味深长地看着宋运辉道:“年轻人,看来有抵触情绪。现在是讲求经济的时代,全厂工人的奖金也是与经济效益挂钩,你说经济重要不重要?”

一时,所有原本指责老书记的舆论都闷了声,人死为大,有些开始数落雷东宝和士根不该对德高望重的老书记赶尽杀绝。雷东宝布置士根查账后,自己连着几天守在工地,监督工程,没想到会听到老书记的噩耗,他也傻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威逼过甚。他当天赶回村里想参加老书记的葬礼,但被老书记一家痛骂,他没有回嘴,转身离开。可是农村人骂人没遮拦,老书记儿子一张嘴尤其漏风,一骂骂到雷东宝克死老婆不够还克死亲手提拔他的恩人,雷东宝才忍无可忍,张开蒲扇般大掌就是一耳光,打得老书记儿子眼冒金星,不敢再骂,但个个见面横眉冷目。士根文气,却是给老书记家人堵住家门痛骂。士根没有还嘴,老书记死都死了,他难道能拿着证据自辩老书记这是罪有应得自绝于人民?

宋运辉目瞪口呆,天下竟还有这等怪事?想到小雷家还在绞尽脑汁制定规程避免厂长营私舞弊将鸡蛋当成土豆卖,金州却理所当然地将鸡蛋贱卖,这什么制度?他奇道:“不是说扩大企业自主权吗?我们没有产品定价权?”

终于有四只眼会计第三天傍晚时候隔墙捎来一条最新消息,士根查出一叠不合理单价批条,甚至查出几个月过分虚高废品率,如今已经开始找人一一核对批条是否有猫腻,找砖厂考核本子核对废品率是否属实。老书记没想到士根竟会查到废品率上去,那是他做的最大的手脚,而不是吃人一顿收人几块钱这样的小事,顿时知道问题严重,极有可能吃上官司。他闷坐炕头,越想越烦,越想越没脸见人,越想后果越严重,外面春雨潇潇,他找根细麻绳半夜上了吊。

众人都如看UFO上面下来的外星人似的看着宋运辉,他的岳父程厂长忍不住出言提醒,免得女婿出丑,他了解女婿,知道他看的东西太杂,思想太先进。“我们系统的产品属于国家战略物资,都是统购统销,我们再说是重点企业,与那些小企业不一样。我们的渠道和价格都是国家说了算,不可能有改变。”

两人很快被旁人分开,有势利的帮着新发势力新村长士根骂老书记儿子,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出来,有息事宁人的推着老书记儿子回家,直把这个败事有余的人塞进院门才作罢。老书记本来是叫儿子出去探个动静,以便有所准备,一直站院子里侧着耳朵留神听着,没想到听到儿子将事情捅到光天化日之下,听到有人对他的辱骂唾弃。想到自己一世英名,运动时期都不曾倒下,此刻却被众人羞辱,再无颜出门见人,窝在家里不敢出去见人,也不敢再要儿子出去见人。尤其是想到雷东宝不知会采取什么措施毫无情面地召集全小雷家人开会批斗他处分他,他的党票会不会被剥夺,他更是夜不能寐,天天如坐针毡。外面有什么声音,他就风声鹤唳一般竖起耳朵倾听,又怕听到别人的评论,又想听到别人的评论,他茶饭不思,整天抽烟打发。

雷东宝果然没有硬闯,但也没有客气,站在圈外,响亮地道:“这件事,是我要士根查,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找,找我,你们没种。叔以前是我敬重的人,出问题时我先找他,问他怎么处理,他说随便我处理。好,那就随便我,即使是我亲爹亲娘,出问题也是要查,死了也要查到底,好给你们一个交代,看我有没有冤他,看你们有没有冤士根。查出来的问题,昧钱的,父债子还,昧良心的,到此为止。今天,我把话扔这儿了,你们有种,继续堵着,士根出不来,我请乡里出面查账。你们尽管逼我,我雷东宝打小是光棍,没有怕的。”说完,将手中一捆荤素大力扔进围墙,转身要走。

水书记严厉地道:“可是数据表明,新车间产品成本比一车间高得多,你怎么解释?”

雷东宝要四宝去买来一捆荤素菜,他拎着直奔士根家,没要任何人跟着。他大摇大摆地去,后面远远跟了几个偷看热闹的。到士根家门口,那些披麻戴孝的当作没看见,都是默默低头坐着敲着,就是不让道。雷东宝在圈外吆喝一声:“让个道。”没人理他,都是估摸着雷东宝再煞,也不至于踩着别人脑袋走路。

宋运辉奇道:“不可能,除了用电量比一车间高一点,新车间的成品率比一车间高得多,质量也好得多,这些完全可以抵消用电量高出一截提高的成本。”

有围绕在他身边的人提醒他,士根家被围三天,可能断粮。雷东宝知道,这会儿谁也不敢去惹那帮披麻戴孝哭哭啼啼围堵士根家的老书记家亲戚,死人家的亲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做出来的事糊别人一辈子晦气。只有他出马,即使他可能遭到围攻谩骂,他也得出马,因为他是一村之长,彻查老书记的决定由他作出,他有责任担负最大部分的压力,而不是士根。前面三天,老书记出殡之前,他一直忍着,隐忍不发,那是他对老书记过去的尊重。但是老书记既然入土为安,他不忍了。他的做人信条里,“忍”字淡而又淡。

水书记有些哭笑不得于宋运辉的常识缺乏,紧盯着问一句:“每月折旧既然是固定的,小宋,你有没有可能在稍微降低一下成品质量的前提下,减少水、电等运行成本,或者大幅增加产量,以尽可能地分摊每月的巨额折旧?”

老书记的儿子一愣,慌忙中捂住自己的嘴。士根趁机擦身而过,去财务室。老书记儿子一看不好,他怕士根查出证据,那是非看住士根不让去财务室,抢上前去抱住士根不让走,力气用大了,摔得士根差点翻倒。士根以为老书记儿子袭击他,火气终于上来,两人扭成一团,打得不可开交。这下,本来雷东宝连红伟都不打算告诉的事,经这么一场打斗,经老书记儿子一嚷嚷,飞速地大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大家不仅知道了老书记贪财,还亲眼看到老书记无理取闹指使儿子不让查账,不管是不是老书记指使的儿子,这笔账全都算到老书记头上,老书记顷刻英名扫地。

“可以……稍微改变一下工艺。”宋运辉回答了,可异常心痛,“可是,那么好的设备……”

士根为人内敛,听到骂,却不急不躁,两眼看看门外晒场上探头探脑围观的人,冷静地道:“东宝书记还看着你爹面子不处理呢,你先把你爹丑事嚷嚷开来,到底是谁要你爹好看?”

水书记没让宋运辉的心疼表达出来,爽快拍板道:“很好,财务提出的分解成本,层层寻找原因的办法很好,现在已经找出问题症结所在。小宋,接下去抓紧落实的重头落在你头上,你三天之内改变工艺,争取以最快速度提高产品产量。”

财务插了一句:“小宋,还有折旧,折旧也要计入成本,这一点你可能不清楚。新车间的折旧太大,一车间的设备老得已经几乎没有折旧了。”

但士根好几天没法出门,家门被送葬回来的老书记家人堵住。雷东宝煞气重,没人敢堵他的门,可他家窗户好几扇被砸。对于老书记的死,雷东宝一直很矛盾。当年,老书记提拔他,重用他,维护他,没有老书记对公社的阳奉阴违,就没有他雷东宝今天的成就。老书记的家里人骂他没良心,他一边真觉得自己没良心,逼死老书记,一边却又觉得挺冤。他管着一个村,如果放任老书记伸手捞村里便宜,那不是失职?如果放任老书记捞钱,村民得骂他与老书记穿连裆裤,可他才下手处理老书记,老书记一自杀,村民又骂他良心让狗吃了,他怎么左右都不是人呢?

“噢,对。”宋运辉很是懊恼了一下,他还算是学了会计的,怎么会忘记折旧这茬。他忍不住问一句,“不会新车间的产品与一车间的同等价钱吧?如果这样,等于鸡蛋当成土豆卖,新车间产品背上巨大折旧,一点优势都没了。”

葬礼过去,反而是追查贪污的雷东宝与士根被人指责薄情寡义。这件事却也令小雷家人人自危,手中可以接触公家钱的,有些小权的,都知道了书记村长的铁面无情,连老书记都能处理,那些人自己心中掂量,还有谁的分量重过老书记。

“不错,对于同类产品,国家都有统一定价。本质上来说,一车间与新车间的产品只是三级土豆与一级土豆之间的区别,而不是土豆与鸡蛋之间的本质性区别。因此新车间的产品相当好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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