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
杨巡费力爬上七楼,看到任遐迩小窝的门已经开了,进去就听到里面放着叽叽呱呱的英语。他将门关上,看草草扎着辫子,面容皎洁的任遐迩又是穿着那身宽大的黑棉袍,很是可爱。这是他认定的太太,因此他心里对她有一丝放肆。但现在不是时候,他不得不使出吃奶的童子功,将手自绑到身后,笑嘻嘻地道:“今天杨速不在,我没饭吃了。你在学英语?”
“唔,钱我想办法。你也少买几件衣服存装修钱。一年买下来,一年四季的也够穿了,给你老娘买几身。”
任遐迩对于杨巡自说自话地硬塞进门来当她男朋友,很不习惯,尴尬地避在一边,道:“收短波听BBC,练听力。冰箱里有西点,行吗?”
“那种房子总得好几十万吧。”
半路上,终于等到杨速电话,杨速说杨逦哭得面无人色地躲在家里,还好,在家。杨巡听后指使,让杨速不管杨逦爱不爱听,把当初两兄弟出门卖馒头的艰辛和刚到东北时候的艰辛都告诉杨逦,让杨逦知道,挣一口饭吃并不容易,让杨逦也知道,大哥二哥养她到现在,并不是轻而易举的。
年初二的时候,宋运辉带着宋引去参加一位朋友的婚礼,梁父与梁母把女儿叫到书房,关上门讨论家庭问题。宋季山夫妇看到都没吱声,反而外公想了想,却扶着楼梯跟了上去,拿拐杖敲开门就道:“商量什么,我也不能听?”
但杨巡心里并不指望任遐迩的这个主意能奏效。若能奏效,以前也不会妈妈才刚去世,杨逦整半年不体谅他。杨速今天能说得杨逦上进便罢,如果不能,他除了把杨逦捉来捆在身边,还有什么办法?杨逦毕竟已是成年人。
宋运辉说什么都没想到雷东宝在遥远的地方,即使大年三十都念念不忘与他比儿子。他还满不在乎地与梁思申商量,可可智商一定高,一定要让幼儿园玩痛快了才接受教育折磨。
他最寒心的还是前天与杨逦在上海说起他和李力公司实力对比的时候,杨逦对他的不屑一顾,看得出杨逦一直瞧不上他,那很伤他的心。他当初弃学养家并非没有怨言,但他是老大,他必须这么做。这么多年走下来,他把弟弟妹妹都送去读高校,能读多高就读多高,他心里当然是有一份得意,他不求弟弟妹妹的回报,但私心里当然希望弟弟妹妹们能记住他的好,可是杨逦一直不是很瞧得起他的样子。为什么?无非就因为杨逦口口声声说的他档次低,因为他只初中毕业,可他只读了初中那是为了谁?他看出杨逦这人没良心,但愿那是任遐迩所言,杨逦刚走出校门没吃苦头,不知好歹。今晚让杨速给杨逦忆苦思甜,这是他给杨逦最后的机会。
“呸。”任遐迩不答应,转身就开门进了楼梯门,不说再见就走了。
外公立刻道:“那里冷,退休养老去佛罗里达,听我的,你们要是去我也跟去,生活费算我,房子思申买。要是决定下来,我立刻打电话给我律师,要他帮你们办手续,很简单。有我在,你们两个大陆出去的土包子不会吃亏。”
杨巡站在门外笑,带着点晚饭喝两瓶啤酒的酒意,周围的空气热烘烘的,他胸口也热烘烘的,他胸口里的一颗心蠢蠢欲动,恨不得敲门叫下任遐迩,再斗一会儿嘴。
梁思申没想到爸爸妈妈扯她密谈,说的是这个问题,惊讶良久,才道:“我在大学城的房子还在,那儿环境特别好,爸妈的钱拿去做生活费吧,不够有我。”
任遐迩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跟杨巡斗嘴,一如大学时候跟那些同样智商的同学玩闹一般。气喘吁吁走上七楼,不顾疲倦先拿起镜子一照,顿时一声惨叫,油脸果然亮堂得与镜子相映成辉。这时一个传呼进来,她一看:“到了吗?我能走了吗?杨。”才想到杨巡可能还等在楼下,只好站到窗前伸手挥挥,心说这么一张油光锃亮的脸挂在夜晚的七楼,正好与满月同辉。
“那肯定的,我就是早产几天生出来的都比他们的重呢。而且医生说我奶水好,看看我们宝宝,多胖,手臂都跟藕节一样。可我们不能光比体重啊,我们宝宝得比他们早识字,对,还得早说话。”
回到包厢,大家都玩得高兴,基本没人意识到他已经离开近一个小时。他也是若无其事地投入“战斗”,呼五喝六地与大伙儿赌酒起哄,一手搂着个三陪。酒过三巡,杨巡才想到任遐迩说他更乱,他则是刚向任遐迩保证以后不会了。他不由一笑,指挥身边的三陪女去夹攻这个包厢里的老大。但他不清楚他心中阶级斗争的那根弦能不能天天紧绷,绷到什么时候。他想任遐迩也是书生脾气,不开窍,不知道男人,而且还是有过历史的男人,哪儿纯情得起来。
“像我不好,我儿子得读书,读到没法读为止,一肚皮学问气死小辉和他那小妖精去。我儿子……买下新房子我就买钢琴,要买比小辉家好的,我儿子得学钢琴。你好好养,过半年我们抱去上海比,看谁家儿子壮。我们一天里生的,欣欣,你要给我争这口气。”雷东宝越是感觉宋运辉不拿他当回事,他越要跟宋运辉比个高下,绝不吃亏。
但他到底还是纯情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分外想任遐迩,起床就直奔任遐迩的小屋,停下才给她打传呼,说他饿着肚子等在楼下。他欺的就是任遐迩手中没电话,没法拒绝。他要是连这点缝隙都摸不到,他这几年的生意岂非白做。任遐迩果然不是对手,开门揖盗。
冯欣欣没答应,但不顾父母在旁,抱住雷东宝的胖肚皮亲亲热热地贴着耳朵道:“老公,我好爱你,以后我们的宝宝肯定像你……”
梁父一笑,道:“爸爸,这么回事,我也很快退休了。多年前囡囡出钱买了一单原始股,高位抛出个挺好的价钱,又让我操作几次,增值不菲。囡囡的意思是这笔钱给我们用。我们想囡囡不是坚持要让可可去美国受教育吗,我们既然退休正好帮囡囡带着可可在美国受教育。我们今天就是准备商量这个问题,难得春节时候大家都在。”
杨巡流连着,有些不舍得走开,倒还真希望上面砸个蛋糕下来,两人再玩一会儿。他想了想,又打一个传呼:“我上来坐一会儿,行吗?”他看到任遐迩缩回头去,过一会儿又探脑袋出来,冲他摆手。他其实也知道任遐迩肯定拒绝,半夜三更的,任遐迩肯开这个口,就不是任遐迩了。他只得怏怏而走。他满希望任遐迩就跟杨逦一样一直看到李力的车子离开才撤退,但他走出几步回头看一眼,人家早关门打烊人毛子都不见了。杨巡讪笑,这到底算什么关系啊。
“你们说,我听着,我爱怎么想怎么想。”
但他凭自己多年识人本事,认定任遐迩是个好太太人选,问题是宣布关系容易,真想变成太太麻烦,这么聪明能干的人,哪是肯勉强屈就的,看来任重道远,他得好好走“追求”这个步骤。
梁母笑道:“爹爹既然来了就给我们做个参谋,我们这不是怕爹爹操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