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说:“扯淡,我有我的生活,我不去过你安排的什么鬼日子。”
范辰光说“日子就是生活,生活就是日子。”
他说:“生活是生活,日子是日子。我过的是生活,你范大嘴过的才是日子。”
范辰光说“你这个人啊,一辈子吃的就是个嘴硬的亏,耍小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虽然没你聪明,但我比你智慧。聪明能发现问题,也能暴露自己,但智慧能对付问题,也能保护自己。你以为我范大嘴粗粗拉拉就是土包子?嘿嘿,那你就错了,我这是真人不露相,大智若愚呢。”
钟盛英当然不会知道这些牌子的价格,牌子做好后的当年秋天,钟盛英陪同总部工作组到88师来参加训练改革现场会,提出的口号是,不看天,不看地,就看训练改革一台戏。在266团政委范辰光的组织下,现场会开得非常圆满,266团的“以劣胜优三两招”群众性练兵成绩显著,表演项目有机枪打武装直升机,敌后侦察,城市巷战,伪装行进等,分别由历史上曾经获得荣誉称号的连队表演。
范辰光一向以善于组织现场会著称,摆场面造声势得心应手。连续三天,北兵营西部的西郊机场遗址龙腾虎跃,杀声震天,一派现代大战景象。总部工作组很满意,说老部队就是不一样,井冈山的红旗在你们手里更鲜艳了。
钟盛英更满意,等总部工作组同志离开之后,春风得意地驱车沿基地转了一圈,到了牌子下面,背起手点头“嗯,很好,有气势。这个词嘛,不是我题的,但这个字嘛,是我写的。你这个范辰光啊,还真能造假。不过这个假造得好,提气!”
五
自从岑立昊调走之后,黄阿平的日子就不怎么好过了,至少他自己感觉到比较艰难。从前年开始,几乎每次报转业干部名单,黄阿平都是首当其冲,然而黄阿平现在不想走,不想走就得想办法同范辰光斗争,几年下来,就有些心力交瘁。
岑立昊调走的第三年,范辰光终于升任266团政治委员,此时刘尹波也回到88师当了副政委。
范辰光顽强拼搏二十年,至此修成正果,他是决意要在团政委的位置上大干一场的。
范辰光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受了彰原市于庭杰市长正式布置的任务,将洗剑那段长年废置不用的小铁路扒了。这年冬天,266团结合冬训,再次开进洗剑,洗剑大坝和皇岗大坝一时间红旗招展人欢马叫,工兵步兵一起上阵,起重机载重车全体出动,人工和机械相结合,扒铁路和筑大坝相结合,轰轰烈烈搞了一个多月,那段小铁路就从彰原市版图上永远地消失了,岑立昊当年想做而没有做成的事情,把范辰光很漂亮地做成了,而且彰原市还给了266团一百万元,实际上就是劳务报酬。后来就有人总结说,同样一件事情,做成做不成,要看谁来做,要看什么时候做,要看怎么做?那意思就是说,范辰光审时度势,而岑立昊当初确实脱离实际了。
这几年,正是部队大搞科技练兵的高xdx潮时期,对于科技练兵,范辰光知之甚少,但是他知道,不管掀起什么高xdx潮,都必须舆论先行,先声夺人也。
此时西郊机场已经正式移交88师,成为266团代管的88师qw-709训练基地。交接的时候,集团军军长钟盛英也来了,同于庭杰市长分别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临走时交代,要把基地修整一下,营造龙腾虎跃的氛围。正式交接之后,范辰光揣摩钟盛英的意思,别出心裁,让政治处主任潘桦搜集军长钟盛英过去在266团和88师任职期间的文稿手迹和批示,潘桦最初不知道政委是什么意思,后来就弄明白了,政委是想积零为整,搞一个钟军长的题字。
这天夜晚,黄阿平进入到一个神奇的境界——
一辆绿色的方屁股军用越野吉普车载满了砖头和旧报纸卷子,在一条河堤公路上颠簸着向前开进。太阳高悬在头顶,河水清澈见底,河面波光粼粼,两岸草木葳蕤鲜花盛开。从高高的河堤大坝上极目远眺,无边无垠的原野波浪起伏,涟漪一般涌向天穹。天之尽头的地平线上,似真似幻地耸立着一座城市的廓影,像是一幅巨大的抽象派油画投射在低垂的天幕上。
黄阿平此刻就坐在方屁股吉普车的车厢里,守着那一堆砖头和旧报纸卷子。他老想问一个人,我这是到哪里去,是去干什么?但是没有人告诉他。开车的人似曾相识,好像是团里的司机,但他叫不上名字,又像是小时的伙伴,但分明是个老头,还像是某个亲戚,但他实在想不起来是哪方面的亲戚。他摸着那些砖头像是摸着自己的盲肠,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让他押运,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同他是个什么关系。
后来他好像明白一点了,他这是转业了。砖头和旧报纸卷子是团里发给他的安家费,砖头用于盖房子,旧报纸卷子可以当地毯。司机的面孔也看清楚了,是团政委范辰光。他说:“岂有此理,给我这些东西干什么?这些东西都是公家的,我不能占公家的便宜。”
范辰光说“这是应该你得的,每个转业干部都有一份,过日子用得着。”
不久,266团又做了两个很大的动作,一是全团各连根据本连在战争年代获得的最高荣誉,在连部门口挂匾,譬如“猛虎连”、“钢刀连”、“特大功臣连”等等,以此展示历史的辉煌,激励今天的官兵发扬优良传统;二是在qw-709训练基地的外围,矗起了八块长十米,高七米,厚四十厘米的巨幅铁牌,上书八个大字:金刚部队百战百胜,落款是钟盛英题。这八个字和落款确实是钟盛英的手迹,但并不是钟盛英的完整题词,而是潘桦根据范辰光的指示,从各种文稿和批示中拼凑起来的。除了这几个巨幅标牌,周边还以营训练场为单元,竖了一些小牌子,诸如“首战有我,有我必胜”、“随时准备领命出征!、“以劣胜优打赢高技术战争!这些牌子一竖,西郊机场就变成了一个红色的海洋,一改往日的荒芜和萧条,很有些蒸蒸日上的味道了。
施工的队伍是范辰光的连襟周晓曾介绍来的彰原市建筑六公司,没想到就留下了一个后遗症。最初范辰光计划的是用木腿支撑,不料安上之后,因面积天大,风一刮牌子就前仰后合,很不雅观,后来范辰光头皮一硬,就让焊上钢筋支架,预算是十万块钱,范辰光让团长韩宇戈想办法,韩宇戈只好答应先从家底费垫付,以后等上级拨款修缮营房的时候,再冲进去核销。没想到这个公司是个草包公司,技术力量不行,返工三次,浪费材料一堆,结算是五十万元。
范辰光岂能白吃这个哑巴亏?坚持只给十万,至于返工浪费,因六公司技术力量不行,责任自负。六公司也不是好惹的,明白一个道理,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是个不景气的集体企业,还能怕你解放军不成,一口咬定,五十万一分钱不能少。这就打起了官司,一个坚持十万,一个坚持五十万,拖了好几年,成了一个历史遗留问题,并引发了以后岑立昊回来之后发生的一段纠葛——这是后话了。
为了索取这笔钱,六公司专门派出一个会计叫贺桂英,号称母大虫,专门对付266团,贺桂英不断打电话到266团骚扰,更要命的是,只要是有工作组来,贺桂英准能得到消息,准会出现在团政治处的门口。不过这女人还算懂事,知道不能把事情做绝,来了也只是在政治处威胁,并不当真去找工作组。
这件事情弄到最后,连范辰光都有些后悔了,刚开始不如狠狠心给他五十万算了,现在倒好,五十万也给不掉了,贺桂英要加利息,得七十万。这么大一个数字,266团从哪里去搞啊,家底费是挣了一些,但那是官兵的血汗钱,哪能就这样被母大虫讹诈了去?其他从哪里搞钱去?别说搞不到,搞到了也没法作账啊,就那几个牌子,就花了七十万?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吗?要是钟军长知道了,一准骂娘,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