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度的神经紧张,再加上连续奔走的过度疲劳,使得道静突然全身瘫软倒在苇地里。泛着微光的泥水浸泡着她湿漉漉的身体,她失去知觉般闭上了眼睛。
多么难熬的时间啊!为了避免两旁的敌人发现她,她在麦地里、庄稼地里爬着向对面的一个大村庄奔去。庄稼都不高,她不能站着走,那样很容易被敌人发现。爬,爬,爬得腿酸手疼,可为了赶时间--赶在天明前逃进对面村庄去,她有时也站起来跑几步。看看东方显出了微微的曙色,她急了,顾不得暴露目标的危险,她跑起来,一个人跑起来,径直跑向堤岸环绕的一个村庄,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村口。
村街静悄悄的没有人声,人们似乎都在沉睡。道静心头一喜,看样子这村不会有敌人。她想找个人家躲进去。抬头见路西有个大黑门敞开着,她站在门外踌躇了一下:"进不进去?不,开着大门,主人不是逃走了,就是有什么人在里面,不能进去。"道静刚扭身向村里走了几步,突然,横刺里闪出两个手拿簸箕的老头儿,长袍、胡子、帽盔,像村里办公人模样。道静抢步走到老头儿跟前,急促地低声说:
"这个村里有敌人么?我是八路军!"
"哎呀!我的妈呀!"不知是哪个老头儿低低惊呼一声,二话没说,就把道静推到旁边的街墙边。这墙又高又长,挨墙直直地戳着一排高粱秸。老头儿手疾眼快地搬开一捆粗大的高粱秸,将道静向里一推,一边放回柴秸,一边惊慌地叮嘱陌生的女人:
"姐,我送你!"一个小姑娘一把拉住道静的胳臂就向外走。她是老太太唯一的小女儿,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老太太一把拉住姑娘的胳臂:
"小多儿,你可不能走!丢下老娘一个人怎么--成!要死--咱娘俩死在一堆儿。"
道静用力推了小姑娘一下,急着说:
"小妹妹,不用你送我--我一个人行,你留下陪着大娘吧!"
"同志,钻在里边可千万别动弹!我们不叫你,你可一动不能动啊!"
老头儿不见了。道静蹲在高粱秸挡着她身子的高墙下,天微明了,快破晓了,虽是仲春天气,拂晓前依然寒气袭人。尤其道静全身衣服--从里到外全被河水浸泡得精湿,这更增加了寒冷。她蹲在高粱秸里,蹲不住了,就坐在潮湿的土地上,茫然地想:没想到这个村子里也有敌人,自己竞莽撞地闯了进来,那即将出现的会是什么情况呢?当俘虏?被打死?她不愿多想下去。啊,为找江华,擅自离开工作岗位,且闯了这么大的祸。这时,江华如果带着部队打到这里,把这次出袭的敌人全部消灭,该有多好!不,他还没有到平原来,这不可能。可是--卢嘉川的部队就在这一带,假如,他能赶来道静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嘲的微笑:别梦想了,怎么可能忽然,像有什么东西在心上一戳,重重地一戳--怎么没有设法要一支手枪带在身上呢?最痛快、也是最有意义的结局是--一梭子弹打死几个敌人,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她正坐在高粱秸后面胡思乱想着,猛地,笃笃笃的大皮靴声就在离她几步以外响了起来。她一惊,所有的意想飞逝了,她竖起耳朵倾听这声音是不是正走向这个高粱垛--只不过是戳在墙边供主人随时取用的不多的几捆柴草。假如敌人来取柴,只要随便哪捆一挪动,她就会立刻暴露在敌人的眼前还有,还有另一种可能,她听说过,为了寻找隐蔽的八路军,敌人用刺刀向柴垛、向草堆,甚至向戳在墙边的高粱秸、玉米秸乱刺。她刚到平原就听说过,文工团的一位女团员就是藏在高粱秸里,被敌人用刺刀刺死的。
顾不得多说什么,道静一个箭步,蹿出屋门,蹿出院里,几步蹿过了篱笆,蹿出另一个院子的大门外。
昏昏的黑夜,沉重地笼罩着大地。枪声稀疏了,村里喧腾、哭喊着的人声被甩在身后。没有别的路可走,道静只有从紧挨村边的大堤上逃出去,逃到一个没有敌人的村庄去。当她跑到村边,冷冷的星光照着她,俯身地上四处观察:眼前的大堤上没有声音,没有人影,静悄悄的好像一座高大的坟场。两侧望去,她吃了一惊:离她约三、四百米外的蜿蜒的大堤上,火光闪闪,隐隐传来人喊马嘶声这些人马,绝不会是八路军,除了突然出击的敌人,没有别的。道静孤零零地趴在潮湿的土地上,心慌意乱:这村没有人认识她,不知她是什么人,不可能掩护她,怎么办?大堤两旁不太远处都有敌人,能冲出去么?她回头望望村里,哭喊声静了下来,这更增加了她的恐惧感,她迟疑了几十秒钟,把心一横:坚决冲过大堤去!
她不看两旁三百米以外的敌人,也不再向村中带着某些企盼地望,笔直地朝前面的大堤蹿跳过去。刚才,疲倦的身子还是沉甸甸的,此刻忽而轻飘飘的,飞奔到了大堤旁。当她俯身在斜斜的堤坡上,耳朵挨着堤土,凝神细听周围的动静时,忽然一个小小的、硬邦邦的东西顶在肋骨间。她立刻醒悟到这是一支随身携带的钢笔。这是她从大城市带出来的,美国派克牌钢笔,她很珍视它。在根据地里,蘸水钢笔都难得,这支珍贵的派克笔,她几年来都是刻不离身。但此时,她感到它的可怕性--自己正处在敌人的包围圈内,随时都可能被敌人捕俘。一身便衣容易避开敌人的注意,可这支钢笔却要暴露自己的真面目--一个农民小媳妇,哪有身带派克钢笔的!这么一想,她向两旁的堤坡望了望,昏黑中影影绰绰一棵小树,在冷风中摇曳。道静像狸猫般飞速地爬到树下。近了,才看清这是棵小杨树,道静一边用力扒土,一边心里念叨:"小杨树,记住这棵小杨树--它是在堤坡半腰、面对村北的小杨树--"她想等敌人走后,再从小杨树下面取回钢笔。
埋完了笔,她扭头向两侧大堤上望一下,人喧马嘶声听不大清了,只有点点火光仍在黑夜中闪烁。她不再犹豫了,只有一个意念支配着全副神经--跳出敌人的包围圈,找个没敌人的村庄隐蔽起来。她奋力爬到大堤顶上,向下一望:大堤下一条大河横在面前,波光水影在星光照映下,清晰可见。再向前望去,两旁三百多米外的旷野里,人声鼎沸,喊声、呼声、马嘶驴叫声,隐约传来。道静的心突地凝滞不动了,她刚到平原不久,还没有经受过反扫荡的磨练,也没有对付敌人扫荡的经验,更没有单独一个人和敌人如此近迫的遭遇。现在,孤零零,她必须从敌人的包围中逃出去。前面是大河,两旁又出现了敌人,怎么办?"走,向前面旷野里闯!"她又下了决心。立刻一骨碌从大堤上滚下来,一下子滚到河水里。深夜,水冰凉,浑身衣服全湿透。幸而河水不深,她猛地从水里站起身来,昂起头,笔直地向河水中流走去。这时,她不觉冷,也不觉怕,两侧的敌人正在向她迎面而来,她不看,也不想,两眼直直地盯着河对岸。近了--更近了。她彳彳亍亍(足堂)着冰冷的河水,径直走向岸边。当她终于揪住了河边不高的芦苇时,一下跌坐在苇地上。高度的神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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