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罗大方被处决前,还偷着来看过我和柳明、小俞。他还说起被囚的同屋难友中,有一位从山东调来的干部,说起山东湖西事件,错杀了大量干部,那才叫惨呢。现在党纠正了错误,我也从心里感到党的伟大,也感到革命的曲折、复杂。"
鸿远低头沉默半晌,抬头盯着道静说:
"曹书记,你可回来了!柳妹子想你想得好苦呀!这个可怜的闺女,刚摘了什么托派帽儿,没过几天舒心日子,就叫敌人抓走了。多好、多尊贵的闺女呀!曹书记,你也是命苦,跟这样好的人儿结不成姻缘"汪金枝说着说着,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拍着手掌嚎啕大哭起来,"我那苦命的柳妹子呀!要不是你跟林妹子帮衬我们,我跟老马下辈子也结不成婚呀!如今,我们过起--过起舒心日子,可你们--你们我那苦命的好人呀!"
汪金枝挚情的哭声,哭得道静和鸿远还有小冯都低下头簌簌落泪。他们的心绞痛着,谁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半天,汪金枝止住哭声,他们才抬起头来,鸿远说:
"汪大姐,谢谢您,祝贺您和马大队长破镜重圆。您别太难过了,我们想办法救出小柳来"鸿远说着,心,一阵痉挛,赶忙扭过头去。
"对呀,曹书记,就指着你快点托人救出小柳来!那工夫,你们就在我这小屋里结婚--我给你们操办喜事。"
曹鸿远呆呆地望着汪金枝,然后和道静,也和小冯、汪金枝握握手,想要走了。
自从柳明被捕,林道静整日心如刀割,惶惶然,几乎把什么都忘了。
她倒在汪金枝家的小炕上,受到女主人殷切的照顾和关怀,也有卫生员隔天给她腿上的伤口换药,还有小冯热情的护理,伤口愈合得很快。可是,她精神上的伤痛--一种自我谴责的伤痛,远远超过枪伤给予她的痛苦。她开始意识到,几年前,她开始向往革命时期的英雄主义,在参加革命七八年后的今天,又故态复萌。那时,听到卢嘉川牺牲的消息,她就急切地向代表党组织的刘大姐表示要去当红军,坚决要为卢嘉川去复仇。几年后,当遇到适当时机,她不顾复杂的情况,不顾敌强我弱,竟又贸然跑到敌人虎狼窝里亲手去杀了汉奸,以致招来敌人的报复;更不幸的是造成了柳明的被捕--且是代替自己的被捕。道静痛切地感到自己的轻率、鲁莽、自负、不虚心听取意见的错误。可是事已至此,只有一个补救的办法,就是千方百计想办法救出柳明来。我们过去也用过这样的办法:有的一般干部被捕了,常通过和敌人有关系的上层人物去说情,去给敌人方面的人送礼。这样,被捕者就有可能被释放出来。现在,找哪个上层去为柳明活动呢?她倒在炕上反复思考。身边炕桌上摆着汪金枝给她沏好的白糖水,为她煨好的甜甜的红小枣,女主人不住地说好话劝她吃,她没有听见,更不想吃。只是用疲惫的脑子不停地想着救柳明的办法。正当她惶惑不安,找不出救柳明的人时,一个清晨,曹鸿远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见到他,坐起来,还没说话,先哭了。她拉着鸿远的手,哽咽着:
"老曹,你回来了,那太好了知道柳明的事了吧?她因为救我,被捕了,我对不起你们"
鸿远的眼睛潮湿,看见长得酷似柳明的林道静,不禁更加渴念日夜萦怀的人。分别一年多,当他回到平原,满以为他们会愉快地团聚时,她却被捕了。他望着脸色苍白、清瘦憔悴的道静,沉重地低声说:
"道静同志,你受伤了,好些了么?小柳的事我已经听说了--真没有想到江华同志叮嘱,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救出她来。"
忽地,道静又握起曹鸿远的左手,轻轻抚摸他的左臂,侧过头问:
"老曹,你这条胳臂好像短了些,还总弯着伸不直,怎么弄的?是不是受过刑?"
曹鸿远摇摇头,又坐回到炕边。
"有些情况不用说你们也想象得出。挨整,逼供信,还不是家常便饭。我们抓住敌人,还讲政策,还优待。可是一旦怀疑起自己的人有问题,有些审查干部那就不客气了。因为我不承认自己有问题,这条左胳臂就被打断了。骨头没有接好,才落得短了一截。幸而是左边,右手还能打枪、写字。不过我还算幸运。有一位红军老领导了解我、保我,虽然受点伤,命算是保住了。平了反,还派我仍回平原工作。我感到党有错必改,还是伟大的。"
听到这儿,汪金枝撇撇嘴,红着眼圈拉着小冯扭身出屋。道静接着说:
"我也是这样想。想了几天还没有想出合适的人--虽然我已经布置一些和敌伪有关的绅士,打听小柳的情况,请他们帮助。但是还必须找一个更加有力的、对我们忠诚可靠的人"
"我想起一个合适的、也是有力的人。就是我和小柳在保定做地下工作时,当过小柳父亲的刘志远。他是国民党员,又是大绅士,也是一位爱国的资本家。他到英国、日本都留过学,在敌伪里面有不少关系。他很喜欢小柳,找到他,托他去救小柳,我看比较可靠,也会有效。"
道静坐在炕上频频点头:
"你说的这位刘志远,我听说过。他虽然是本地人,却不常在本县。所以,我没有想到他。咱们怎么找他呢?"
曹鸿远说他有办法找到刘志远,叫道静安心养伤。向道静了解了安定县的一些情况后,便向她告辞。他刚要走,汪金枝一闪身站在他面前,两只眼泡红肿着,嗓子嘶哑地流着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