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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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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蟋在玩家用芡草的撩拨和引逗下,往往斗性倍发,逞勇显威,极富观赏性和刺激性。

雄蟋的斗性,由宫人发现并变为一种游戏,很快传播到民间,自是顺理成章之事。

凭藉正史之所记,野史之所载,诗文之所叙,乃至今人从宋.墓中发掘出的斗蟋用的过笼,我们便可清楚地知晓,斗蟋之风盛行于南宋。

其时,最大的蟋蟀玩家,当属奸相贾似道。

大自然万物万有的多样性,简直达到了极为豪奢的程度,佛家要清净的“眼、耳、鼻、舌、身、意”之六根所产生的欲望,人类皆能从大自然中得以满足。

人人都有权利这样说:“大自然是上苍为我创造的。”而小小的蟋蟀,就是上苍派遣到人间的欢乐小天使。

前些年我参加中美作家对话会时,曾在美国大地博物馆内,看到宋人苏汉臣的百子图。图上有七个垂髫小儿在做斗蟋蟀的游戏。斗蟋场地的背景,是奇石垒叠的假山、挺拔莹润的竹林、青翠欲滴的芭蕉。从场景上看,应是江南一望族舍中的花园。一半身在画内、半身在画外的顽童,似在伏地捕蟋,地上摆有几只蟋罐和一方形斗蟋笼具,一小儿半蹲于地、手执斗栅往蟋盆里倒虫,余下的娃儿们或立或坐或趴,悠然自得地望着倒蟋蟀的小伙伴

此画题额为百子图,应有百子,然画中仅有七童。我猜度,匠心独运的画家,定是将藏在罐中和匿于竹林丛里的小蟋蟀也计算在内了。因为稚童与蟋蟀都是大自然的宁馨儿。图中,稚童们那一双双眸子里流溢出的纯净目光,和挂在张张小脸上的灿烂的笑,实乃人世间最完美的诗句。

我看到两位白发盈颠的侨胞,在百子图前久久驻足。从两位长者那留恋的目光和追忆的神情里,我读到了老叟们常有的“返童性”

“噔绫绫,噔绫绫——”那振翼呜叫的是金钟儿;“呦呦呦,呦呦呦——”那一展歌喉的是油葫芦;“梆梆梆,梆梆梆——”那鼓翅敲打的是梆子头;“吱吱吱,吱吱吱——”那用尽丹田之力歌坛献艺的是花铃子;“极极极,极极极——”那急促呜叫,发出近乎金属撞击时才有的清脆声响的,当是蝈蝈的歌声和乐段了

也许因蟋蟀家族最为庞大和兴旺,那“曜曜曜,曜曜曜”的鸣唱,此起彼伏。千百万只蟋蟀的鞘翅,如同纯银制就的一架架琴弦,它们演奏出的声音,没有蝉鸣时的沙哑,更妙在它们知道如何抑扬顿挫。这就使得蟋蟀们的演奏,既浑圆洪亮而又极富节奏感。在这“秋野演唱会”上,蟋蟀家族既是最出色的领唱者,也是大合唱的主声部。

作曲家醉了,连声称叹:这是上帝的歌唱。

演奏家们迷了,纷纷扼腕击节:这是天外的声响。

置身于这“秋野演唱会”的我,仿佛感到身内的宇宙与身外的宇宙已融为一体,而身外的宇宙是那样深邃、玄奥、广袤、无穷。千百万只鸣虫鼓动着诗与音乐的翅翼,载着我的心灵在天地间自由翱翔

斗蟋本是充满稚趣童兴、老少咸宜的游戏。凡是在山野间长大的孩子,哪个不曾留下戏嬉蟋蟀的甜蜜记忆。然而,斗蟋之风的盛行,同畜养蟋蟀一样,并非肇始于茅舍,而是发轫于宫廷。

宋人顾逢在负暄杂录中写道:“斗蛩亦始于天宝年间,长安富人镂象牙为笼而畜之,以万金之资付之一啄。”顾氏之说,仅为一家言,并无史料佐证。在顾氏之前的五代唐废帝时的天宝开元遗事中,只记载了唐玄宗时宫女“金笼畜蟀听其鸣”的情景,而只字未提斗蛩之事。况唐开元年间,诗人迭出,灿若星列,人间万象,市井百态,皆在诗家笔下得以淋漓尽致的表述。李隆基有斗鸡之好,不仅史书多有记载,诗仙李白在古风中,亦有绘影绘神的描写:“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鼻息干虹霓,行人皆怵惕。”而当时的民谣,则对宫廷大肆斗鸡引发的社会弊端,作了无情的抨击:“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显然,民谣中的贾家小儿,因驯鸡有方而得皇家垂青,白日升天,骤然暴富。倘若当时玄宗有斗蟋之瘾,史家、诗人、民谣,焉有不记、不吟、不讽之理。

穴居的蟋蟀,常是昼伏夜出,且只有雄蟋才具有善鸣好斗的习性。雄蟋为争夺住穴和情侣,交斗多发生在夜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很难窥见。自唐天宝年间之后,忧怨宫女“畜蟋闻声”之风不绝。后人猜度,发现雄蟋善斗的“专利”大概应属于大内中的宫娥或太监。他(她)们抑或在畜养蟋蟋时,不经意地将两只或多只雄蟋放于一笼,偶然间发现了小虫的斗性。

争斗是一切生命的本性。文明人类的躯体内,不乏“蛮性”的遗留,人的攻击性可谓根深蒂固。有正义、非正义之分的战争,固然是因政治、经济、信仰、文化等诸多因素所引发的,但人躯体内的雄性荷尔蒙通过战争得到释放,也是当代一些科学家、哲学家经过反复研究得出的结论。小狗小猫刚离母怀,便会追逐扑咬;顽童刚会行走,便无师自通地模仿士兵交战。各种体育比赛,都是“文明战争”的上演。

观赏自然界的各种生命的争斗,是人的天性使然。

这次宁阳之行的“秋野音乐会”令人销魂夺魄,在我记忆的回音壁上,留下了永难消逝的音符。

十余年后,我在一刊物上读到这样一则消息:1993年2月21日,英国摇滚歌星埃尔顿约翰,在澳大利亚墨尔本的露天广场上举行演唱会,因无数蟋蟀齐声鸣唱,欲与歌星一比歌喉,使得歌星自愧弗如,只得取消演出,与数万歌迷一道,同闻天籁。

蟋蟀的确是大自然最高超的歌手。如果人类仅仅用它那美妙的歌声来悦耳陶情,无疑会使人们品味到天人合一的欢愉。然而,我们的老祖宗最早发现了蟋蟀的斗性,有人又将其斗性用以赌博,这就给大自然中这可爱的小精灵身上,涂上了铜臭和血腥。

人的本能中包含着各种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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