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虫
神童山中,虬干曲枝的古松、古柏,华盖如伞;扶疏叠翠的老橡树,巍峨峥嵘;古庙、古刹隐现其间,表明这里曾是道家、佛门的洞天福地。神童山下连绵的丘陵上,有20万亩百年大枣林。远远望去,郁郁苍苍,茂茂密密,如同凝固在山脚下的汗漫的青黛色云烟。枣林里棵棵老枣树枝干交叠,遮天蔽日,串串玛瑙般圆润的大枣,压弯了干,压颤了枝,嫩红、浅红、绯红、绛红、浓红、紫红、玫瑰红、杜鹃红的枣儿,斑驳陆离,溢光泛彩。枣林四周,间有座座梨园,嘟嘟噜噜黄橙橙的鸭梨缀满枝头,人们在饱享丰收喜悦的同时,也会为梨枝的负重而担心
走进盛产名虫的泗店、乡饮、磁窑、伏山等几个乡镇的沃野里,映进人们眼帘的是一片五谷丰登景象:那大片的玉米比壮汉还要高过一头,每棵秸秆上甩有一对尺把长的棒棰;齐腰深的豆田里,串串饱鼓鼓的豆荚,似要在金风里随时炸裂;块块棉田里,株株都是金铃吊挂,绽出雪一样洁白的花絮
斯山斯水,斯情斯景,岂能不令人发出这样的咏叹:宁阳虫的鸣唱所以格外清脆嘹亮,宁阳斗蟋所以数度打遍天下无敌手,是神童山的锺秀赋予它们超迈的神韵,是大汶河的清波洗濯了它们油亮的翅羽,是枣林梨园的花香熏柔了它们婉转的歌喉,是沃野中的夏霖秋露补足了它们滂沛的元气,是田畴里的豆谷糜粟强健了它们刚劲的筋骨
难怪当今最负盛名的大鉴赏家、大收藏家、学者王世襄老先生,在饱览民国时富家养虫的精舍美器后,在秋虫篇一文中,不乏风趣地写道:“我有时也想变成蛐蛐,在罐子里走一遭,爬上水槽呷一口清泉,来到竹林啜一口豆泥,跳上过笼,长啸几声,悠哉!悠哉!”
我常想,自宋至清,皇族显贵为蟋事,曾消耗了国人多少聪明才智,曾挥霍了国象多少金银资财!倘若明清时当权者把玩蟋的浓兴移出半分去倡导科学与民生,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的心,也不至于在清末被列强那一条条、一款款辱国条约的利刃,戳成碎片
论语中说:“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又云:“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儒家文化那庞大而影响深远的思想体系,早巳无孔不入地渗透在国人的观念、行为、习俗、信仰、思维方式、感情状态之中,当然也不会不氤氲于“蟋蟀文化”里。以松竹喻人格,以牛马比君子,常被历代有良知的文化人,来阐释做人的道理。清人王浣溪曾提出促织有“三德”同是清人的冯芫霁云则云蟋蟀有五德:“鸣不失时,是其信也;遇敌必斗,是其勇也;寒则归宇,识时务也;伤重致死,是其忠也;败则不鸣,知耻辱也。”但这种声音,在沸反盈天的清代斗蟋大潮中,毕竟显得力弱音微。
中国的蟋蟀文化,不谓不博大精深;但它又是一颗多味的果子,今人咀嚼起来,很难分辨它是涩,是甜,是酸,是辣”
五
青金翅背美容仪。
诸雄胆破仓皇北,
清口威名竹帛垂。
这是独具中国特色的蟋蟀文化中的一畸形现象,这是旧中国有闲阶级和帮闲文人对小虫“嗜痂成癖”的折光。
天地间,每一种生命都有其独具的自然法则。小小蟋蟀从羽化成虫到死,仅有三几个月的时光,故被称为“百日虫”它们钻土为穴,以五谷杂粮为主食,间啜其它昆虫。蟋蟀是宽厚仁慈的大地之母怀中的小乖乖,上苍给了它们最大的自由。然而,当它们被人们玩于股掌之上后,尤其从唐代开始被“召进”皇宫后,它们在失去自由的同时,也虫分五等,身有九级。这小乖乖们被人为地拉开了“阶级的差距”生活的差别。
近代人恩溥臣所撰的斗蟋随笔,实际上是一本近代“功虫录”书中记有从清光绪二十一年到民国二十九年的46年间,全国斗蟋决出的“功虫”计有26只。因斗蟋随笔的手抄本发现时巳残缺,人们能读到的功虫只有21只,其中山东虫占17只,宁阳独占8只。作为一县之地,宁阳在全国当是无出其右。
从明清以来,山东便被玩虫者誉为“蟋蟀王国”而宁阳、宁津名虫产地所产之虫,又是这“蟋蟀王国”中的“御林军”
古谱言:“蟋蟀所生必在地脉灵秀之地,燥湿得宜之壤。”
凡于秋日来宁阳的玩虫人,看罢这里的锦山秀水后,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虫王应该产生在这里。
宁阳北倚泰岱,南襟曲阜,孔子喟叹的“逝者如斯夫”的大汶河,横亘东西,穿越县境,境内有数十条汶河支流,经纬交织。西部有重峦叠嶂的神童山,东部是沃野平畴。
皇族鼎贵,为炫示富有和满足人性中的虚荣心,对小虫儿的吃住,进行了极为奢华的安排。金编银铸的小笼,玛瑙雕成的虫楼,碧玉镂镌的虫室,无不小巧玲珑,精美绝伦。这足令身栖草棚茅舍的农夫发出“人不如虫,虫比人贵”的喟叹。
至宋代,玩家们渐次发现,小虫儿有喜阴避光的习性,这才将它们从金玉之舍中解脱出来,让其改为盆居。在英语中,陶瓷是中国的同义语。而小虫盆居,更能让皇室巨富去显示花样繁多的奢靡。从宋平章盆(“平章”乃南宋奸相贾似道官号)、元至德盆,到明宣德盆、清慈禧的御用虫盆,其盆体、盆盖上,莫不描金绘彩,有的甚至镶有珍珠和宝石。盆体、盆盖上的塑雕及图案,或仿青铜,或摹汉魏,或肖脸谱,或雕云鹤,或镂狮球,或刻龙描凤在不大的虫盆上,魏紫姚黄,争奇斗艳,竟把中国古老的陶瓷文化推向了极致。
皇室里的虫盆中,蟋蟀的小食板多为玉制,饮水用的水盂,居住婚配用的铃房,提蟀交斗时用的过笼,皆由官窑烧制,其图案之精美,颜色之绚丽,足也令人眼花缭乱。
雄蟀只有在人的撩拨下才会交斗。农家小儿折根黄草当芡草,既能顺应虫性也能玩个尽兴;而皇家和贵权用的芡草,则常是鼠须或貂鬣所精制,而芡筒则是象牙镂空而成—.
如果将这些宫廷及王公们使用的集“诗、书、画、镂、塑、雕、铸、锻、烧”于一体的虫盆、虫具汇聚一起,足可组成一道充分展示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的长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