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爸爸许世友
忽然,他忍住了吐,憋得湿润的双眼陡地闪出亮光,车窗外是钟山!
父亲嘴角哆嗦,目光哆嗦,呼吸变粗,变得亢奋。
车厢里静极了,静极了。于是,我们听到了父亲用心脏击节诵出的诗声: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主席、主席、主席的诗!”
我开始敲门,越敲越重,始终听不到回音。工作人员接过母亲递来的钥匙,打开门冲了进去。
满屋的酒香!
父亲的酒橱打开了,可以看到那排列整齐的酒瓶子。父亲倒在地上,倒在醇香的酒液中。那开了盖的茅台酒瓶仍在父亲手中,歪倒着静静朝外流淌浆液。
“爸爸!”我呼喊着,同大家一道将父亲抬回床上。
父亲脸上仍然带着满意而刚强的笑,嘴唇翕动着,我凑向前去,终于听清了他的声音:“许世友,就是许世友。许世友能喝酒,一息尚存,就不能,变成不能喝酒的别的人。”
我便不再言语。父亲是肝癌,再给一杯酒?
那是父亲去世前的一天。天高云淡,阳光明媚,空气鲜得醉人。
父亲显得格外的清醒和精神。华山便想喂父亲吃下一点饭。可是,饭一入口,精神的父亲又狼狈了,呕吐不止。
我忽然动了灵机,将酒杯用茅台酒润湿,然后递给父亲。父亲接过那洋溢着酒香的空酒杯,眼睛刹那间闪出了光芒,呕吐立刻停止,洒杯抖抖地举在鼻孔前吸吮着。我正感到一丝欢乐,更加惊人的事情突然发生了:我的卧床已久的父亲忽然挪动身体,两腿奇迹般地移下床,试探着要站起来!
“爸爸!”我惊喜地叫着,扑上去扶住他。工作人贝和我的弟弟妹妹也都上前帮忙。于是,我的父亲又像小山一样站立起来了!
父亲性情刚烈,至死也没人敢动他那一橱酒!
第二天,他又显出格外的清醒。让我们把他抬出屋,抬上面包车。他要去梅花山行猎!
我们明白,他已不久于人世。一个人应该把他的终点与他的起点连接起来,我们不能拒绝他的要求。
汽车驶出中山门。秋凉气寒,四野空旷。随着汽车的颠簸,父亲开始呕吐,身体抽搐着憋红了脸颈。医护人员都在皱眉,小心翼翼劝他回去。
“不,不,往前,往前开我行。”
“我感觉可以。不要,不要你们。”父亲移动脚步,向卫生间走。我们不放心地上前搀扶,却听出他的声音带了烦躁:“不要2我自己上厕所。”
父亲几十年确立的权威,尽管到了他如此衰弱的时刻,仍然没有一个人敢斗胆违拗。我们都不安而又乖乖地松了手。
父亲缓缓地缓缓地走进卫生间;缓缓地缓缓地关住门;撞锁停滞了三秒,终于跳出“咯嗒”一声响。
我们守候在门口,疑惑不安地看着表:一秒、二秒一分。二分
不安和焦虑起来越沉重地压在我们心上。我们挨掌,我们踱步。我们嘀咕。已经一刻钟了,工作人员终于叫起来:“不行,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