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记
“咦?你在那边鬼盖,怎么这话也听跑了去?”华秀玉好像救兵来到,登时活泼许多,横眉插腰,还打主席一个手背。
“你还有专利的啊?”主席也回打一记,然后转向他开玩笑:“唐老师,我是个有心人,所以──没听可是有到哩。”
主席是中文系毕业,穿着白色的功夫装,胸前两只五爪黑龙,隔着一排盘扣,张牙舞爪,怒目相视。两人便聊起来。
“嗳,化痰”
他看出华秀玉等着什么,便说:“你们今天座谈会,很有趣。叫我很考虑一些问题。”
“考虑呀?”她似觉这两个字用重了,受不住的样子;倒不好再追问下去。
上课中他试着翻译“beyondculture”里一段“and,finally,asocietyis摸dernwhenitsmembersareintellectuallymature,bywhicharnoldmeansthattheyarewillingtojudgereason,toobservefactsinacriticalspirit,andtosearchforthelawofthings。”“lioneltrilling那一脉下来代表的是highbrow──highbrow,高级阶层嗯,也不是这么说yeah,高竿派。高竿派,就是这意思!”长廊前一行杜鹃花正开得艳盛,边开边落,满地缤纷,阳光里都是春天。他很讶异自己居然派了这么个头衔,无意中将崔林他们都讽刺了一番。哈莱斯这个在大学府挖墙角的家伙,原是崔林的得意高足,后来竟成了高竿派的大叛徒;给学生成绩,苹果派一个a,蝴蝶风筝一个a,他三十页的报告一个a。他想着老邓,想着自己,那剎那间,他彷彿忽然明白了一些什么;却是多年来,他始终想不通说不清的。教室里一遍春阳烂烂,学生的一张张脸,好像阳光底下一朵一朵展开的花,有无尽省思。这一群年轻的在此时此刻什么都是的了,崔林又与他们何干。美国式一套文学训练方法下,外文系至少不再出来创作人才。
老邓今年夏天从山上寄来一篓苹果梨,苹果的面孔,梨子味道。信上要他放假上山避暑,备有好酒,好好干他一家伙。
去冰菜店要了杯柠檬汁,收音机唱着:“我要为你歌唱,唱出我心底的欢畅,只因你带给我希望,带给我希望”今天是他的大学毕业,母亲说的一生一次啊!但是也没有什么分别的了,他已不曾再做过飞腾到天上的梦,虽然照样要考托福或是研究所。老邓后来到底因为图书馆的书足足遗失了三分之一,离职前一天,又约他去宿舍吃小菜喝酒。他本来还为之感伤气愤的,老邓却并不怎样,梨山有片农庄,打算跟朋友上去开垦。酒酣处依然那曲“盗御马”:“将酒宴,摆至在分金厅──上──我与──那──众贤弟,叙一叙──衷──肠──”“窦尔啊墩,在绿林──谁不尊仰──河间府为寨主──坐地分赃──”英雄盗马的不得已,这一晚也合是风萧萧易水寒兮“干?”杯里亮晶晶的映着一百烛光,老邓一张大面隔着玻璃杯、隔着酒,变得小小的,在秋水平沙的那一岸。“干!”
跟老邓在一块,总有那么多过盛的情怀,叫他感到好奢侈。匆匆吸干了冰水,剩的冰块一仰杯滑进嘴里,嗤啦嗤啦咬碎了,在心口化开来,透凉的。想起系办公室还有些事情要办,赶紧出门来,又是那扑撒得满脸的太阳,他无端想着福克纳。asilaydyingasilaydying一辆脚踏车吱──呀及时剎住车,他跳上红砖道,加快了步子。槟榔树顶入天中,衬着一际的蓝。
开完未央歌座谈会出来,华秀玉给他介绍一些朋友,一伙人至草坪上嗑瓜子聊天。
才安顿好,叫大个子的那个矮子递给华秀玉一把瓜子:“十颗,来。比赛。”
“你还不服输?”
他朝华秀玉笑说:“你们学校,ph。d少一点,反而好”
华秀玉一时很迷惑样,弄不懂未央歌怎么跟这件事扯一起了,只是也跟着笑。
当座谈会主席的显然仍是谈话中心,忽听得一声很高亢的女音挑衅道:“主席啊,我有个问题想向您请教。记得,您从前说过,今生今世是绝对、绝对,不结婚的。我想请教您,现在──如何呢?”
已经有人窃窃笑起来,主席深深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太太,说:“那就──今生今世,绝对、绝对,不离婚的,好不好?”
众人和太太都笑开了。主席却故意端得面孔严板板的,愈发是逗笑,一会儿,抓了把瓜子过来,坐在他旁边,正色道:“唐老师刚才说ph。d。的事,很驴。”因为背光缘故,主席的脸上全不见表情,只有镜片后面两道眼神,黑暗中闪烁不定。
“这次铁赢,铁赢”
“诸位父老兄弟,帮小女子着好啊。”华秀玉拨一拨手心上的瓜子,故意让大个子一子,然后很从容的一颗一颗啮起来。这半边脸映在微弱的光影里,眼睛浏海后面牢牢盯住对面的大个子,没一会儿工夫“好了──”
他见着这样神的嗑瓜子技巧,连鼓了几声掌,有人也叫:“你他妈的大个子,二十年后再来罢。”
华秀玉有些不好意思,勾身拾了个橘子来剥,分一半给他:“现在橘子过时了,很干,须须又很多。”
“胡须好像能医治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