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吧月光
佳玮开始偷窥人,希望从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里拼出真相,填补上那一块消失的记忆。但人们对她这个好象都关起了门,只有美茵过来战友式的拍她肩膀,大翁那痞子,受教训啦。她疑忌美茵在大翁那边怎么解释她,她几乎可以看见美茵手指点着脑袋说,程佳玮,锈斗。
程太太呢?程太太压根没注意到佳玮发生了什么事。掉在随时随地打盹入眠的瞌睡症里,程太太全部停摆了,带给家人极大不便。对这不便,程太太丝毫没感到要抱歉,既然程先生接手了许多家事,遂变本加厉干脆蚕眠去。萎顿着的程太太,与笨拙忙碌的程先生,打破他们大半生以来的平衡关系,激起偷窥中佳玮的莫名义愤,因此她总不让程太太安宁。
她非要吃干贝稀饭不可,程太太只好爬起来做,用骨头炖出的高汤煮米,干贝烫软后撕成丝丢进去。程先生在旁插一脚,若是从前厨房绝对是程太太的私人领域,不容侵犯,现在也将就点,让程先生做二厨,自己得空休息。佳玮却又嚷嚷着,找不到内衣,洗好塞哪里去了?程太太复起身去找,混到别的抽屉了,拉出来给她。她又要母亲帮她看被子怎么回事,盖得脖子老抓痒,新被套没下过水,可能是纤维敏感,待换回旧的被套,程太太着实懒,她又非磨得母亲立刻去翻腾出来换好。连程太太看电视时似乎快盹着的样子,她也要骚扰,嘿,推醒母亲赶快看,坏人死啰,坏人死啰,轻佻的发出呼喊o
直到这一天程先生叫她妹妹,来一下。她循声而去,在后阳台走廊,程先生披头散发面对一大澡盆泡在水里的沙发套皇恐着。妹妹这不起泡呢?递给她一袋肥皂丝看。显然程先生已经撒了太多的肥皂丝仍打不出泡泡,闯下大祸的不敢让程太太知道,求助于她。零污染洗衣粉,本来就没泡泡的,用洗衣机洗嘛,手洗洗死人了。
谁啊?佳柏瞪视她。
我说何美茵,她怎么知道你电话。
问不会,打家里就问到了不会!
那妈一定晓得了。
佳柏冷哼说,你还管妈。
佳柏来派出所领她出去。车子在发动时,把美工刀还给她,怎么回事?
她望向佳柏,回想着。记得摸到这把美工刀抓在手里的触觉,以及隆隆如海潮的车声与人声。
佳柏火大了,你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这之前是大翁。翁佑宗呢?
姓翁的早走了,佳柏叱责她,很过份哦你。
她头抵在车窗上,贴着窗底自己的脸,浮沉于驰逝的樟脑树荫中。到底,那一段恐怖的空白里发生了什么事?她斜转眼偷偷观察哥哥。严峻的侧面,无言透露着讯息,曾经她一定是完蛋透了。
佳柏完全不瞭这个妹妹。姓翁的说她拿刀杀他,歇斯底里疯了。
佳玮是任性,全家都让她。她念小学懂事时,家里已宽裕起来,不像他,还经验过没有电冰箱的日子。全村就是巷口第一家余主任有冰柜,暑假每天早上等三轮板车送冰块来,麻袋掀开,工人在冰烟滚滚流泻的车上锯冰块,冰沫四溅,扎得孩子们欢叫。等冰块卸下送进余家,他们就抢冰碎渣,抢到一块巴掌大的冰,两口三口吞人嘴,冰凉滑过喉咙到肚子里化成水,乐歪了。
当年他的志愿,将来要开面店卖卤蛋,这样他就可以豪华的每天让自己吃一个完整卤蛋,而不必总要到请客那一天才有。切得薄薄一片片围绕盘边做花形,客人吃的,他简直分不到两片,若敢再讨,母亲毒镖一样的眼光立刻射来,中镖死。他们没赶上国中第一届的四十几年次,真是一批最倒霉的瘟瓜。青少年时期在匮乏中渡过,经济起飞时去服兵役,三年回来,只有当人家部属的份。一边补习k生产管理,领班升科长升经理,混到一部二手车福特一千六,卖车给他的小杜右脚短,油门和煞车调得特高,专门来牵痛他的骨刺,手排档方向盘又重,不时锥刺痛钻上来锉脑,衰透。一度休业在家,靠老婆的旅行社薪水养,复出跳槽到这家与美国合作的公司。目前他已看好一辆福斯车高尔夫,就可以甩脱这部衰相的福特长短脚。
都是自己打拚来的。佳玮小他一代,予求予取,手心向上的一代。公司那批五十年次就令他颇来气,算盘珠子拨一下动一下。难做的事,讨厌的事,超出吩咐以外的事,打死也不会主动去做。情绪又来得多,动辄要沟通,沟通,你妈个沟通,活该他们八眉八目挨过来受气。情绪问题,请便,干格老子屁事。
混乱拉扯中大翁狰狞的嘴相,像有人朝她脸上吐了一口痰,她撇过脸去抹,肺腑发出闷哑的哀吟。
佳柏瞟见,晕啊?把车窗摇开一些。
寒流天气,风刀割进来,她记起大翁问她为什么jj王子脸是空白的,灾故便从那里开始了。妈晓不晓得?
何美茵通知我的,姓翁的打给她。
那么美茵都知道了。然而有一段她不知道,从抓美工刀在手里的实感到哥哥把她领出派出所之间,到底,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片空白。她怎么会有你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