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吧月光
女儿念幼儿园了罢。这次托我帮他老婆的姑妈买一盒蛋黄酥,指名要丰原宝泉的,我还真的开两小时车去买不成,给他一盒郭元益打混,对得起他啦。注视佳玮片刻,恫吓她,当心他把你。
佳玮诧笑起来去摀住两耳,怎么会!
美茵哼哼笑说,怎么不会,一种口味上的出轨。
与美茵交往多年,也从未像今天,佳玮变得这么在意和紧张。美茵是她想得到更多jj王子讯息的主要来源,她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任何一点疑似的声光音节,都使她不能自禁要倾斜过去。她变得对生活里某一小部份极度敏锐的发展上去,而对绝大部份却迟钝不收播。因此她总是面目糊滞跟人在讲话,工作,咀嚼食物。借故到业务部美茵那边走一下回来,或绕经阿岚他们房间外面去茶间盥洗室,制造机会加入一场脑力激荡或打屁,冀望能从红茶广告的企划案中搜集到有关jj王子的足迹。
程先生很苦恼,擦着脑门擦出委婉的谏言,女孩大了,心也大了,跟她用说的,是个人喽,用说的嘛,说得通的。
你当她是人,我当她孩狲儿,人模人样,不晓心在想什么。
昨是今非,今是昨非。夏杰甫的几日来去,似乎赋予了佳玮另一双眼睛来看这个世界。在这之前,她不知道自己长得丑或不丑,丑跟美那都是别人看她。但这以后,有一双jj王子的眼睛在看她,那双眼睛是客观的却奇怪也是她自己的,看着自己。她活了二十几年一片浑沌,还不如这几天活过的,连气味,连幽微的呼吸,连走动时变幻的光影,都映象式的刻入她记忆之中,历历在前。而今,她看着居住的这个家,每天清早程太太练外丹功时,程先生便也爬起床,先灌下一杯五百cc的凉开水谓之清肠洗肚,然后在客厅甩手臂,前后共目七百二十下,随之静坐沙发上一刻钟,待汗晾干,哗哗上完厕所,程太太正好回来。每晚睡前程先生摘下假牙刷洗两百下后,做眼鼻耳按摩,也各有数目。最近开始集报纸印花,年底集满九十张可换一本精美日历记事簿。这时候程先生要泡茶,费力压了半天热水壶也不出水,程太太把他推开,一看指针水都光了,一面加水一面咬牙切齿恨程先生,只会用水不会添水,讲死了也不改。程先生去包了两个铜锣烧塞给佳玮,哄她妹妹,带着吧佳玮跑下楼,跑出房子,强烈渴望去到公司,为此刻她高腾飞扬的魂灵找到可栖身落地之处。
一切已经在峰顶了于今要的,只是一点点心神荡漾的刺激,和一种被什么征服的感觉一种口味上的出轨,偶尔的外遇——寇帝黑茄烟。
广告上栗棕而暖橙的办公室,男人侧面坐于皮沙发里,女人斜支着坐在棕厚木桌上,剪裁高级的上身和短裙,两腿修长交倚,启开打火机为男人点烟。幽秘暗影中,乌金头发的男人熨贴如缎,女人一把惺忪全拢到半边披下,吃光烧得蓬蒙辉煌。
小岳呢?他不开车送?
小岳开车,累不累啊,他嘲笑说,将她头发揉乱,像小时候佳柏宠待她,看她真是个可怜小东西。
他们往机场去的路上,杰甫一直握住她手,叫她两栖类,把手放在他的薄外套口袋里抚暖。有时埋进她发稍里嗅,问她用什么洗发精,海伦仙度丝,他皱皱眉,宝碱的产品他绝对不用,以抵制宝碱广告部那本专门扼杀创意人才的宝碱圣经。有时一斜倒在她肩膀,翻着眼睛放肆的仰视她,直到她脸红进衣服领子里。有时把她手拉出来摀在胸口,借外套的领襟包住她手,好象害怕她会忽然遗失了。有时嗅进她发根底下的耳朵,她的招风耳她就躲开,他嗅上来,直把她逼到窗玻璃上才直回去坐好。车过机场地下道时,他嘴润上她的柔韧辗过一番,呢喃下令说,下车啦佳玮。
来香港的话打电话给我,杰甫说。就送到这里罢,我看你走。
拜。佳玮转身走了,拚足精神把她离去的一段长长的背影走成绝响,要教他至少永远记得这个姿态,她连头也不回的走出机场大厅。终于结束了沸腾混乱的日子,她感到前所未有轻松下来,以及随之而起的疲惫和虚弱,在回程车上沉沉睡着了。
一种口味上的出轨,美茵的最新口头禅。美茵住处附近原来一家青年商店加盟了安宾。am/pm,午夜过后是老板的表侄管店,十八岁念商校夜间部,没见过做事那么清秀的男孩。眼睛像剪纸民艺里双剪瞳仁,乌沈洁白的,静若处子。美茵付账时,定定的戏看他,果然把他看得打错一个价目,脸直红入眼底像平剧里的旦角。真是稀有动物,美茵说。她回家经过,隔街看着透亮的店里,天转凉他套上一件v字领毛线背心,十足古典的。萧瑟秋夜街角的一面大橱窗,她就这样驻足看了一会儿,并不想进去扰乱他,唉那是一种口味上的出轨,美茵说,感觉上真好。搞不好我末来老公是他,太阴坐夫妻宫,像不像他,美茵嘲弄自己的说,不过我看他八成是gay。
夏杰甫呢?有没有看过他的命盘?佳玮淡然问。
美茵叫他港仔,下次来帮他排排看,他老婆在连卡佛当经理还是什么,反正很大。
他们的cf和海报都很棒,连卡佛的诱惑,wearetemptation,好象是李奥贝纳做的。五年前去香港,连卡佛,只有看的份,买不起,上次去就给它来个大报仇,买喔买喔,台币简直太好用啦。
他们结婚多久了?佳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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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先生喊佳玮起床时,她正在半梦半醒之间,那里充满了淡的万宝路的烟味,jj王子从三十年后的二十一世纪来到现在,寻找在那个时代已经没有了的万宝路烟是的万宝路牛仔朝黄金灿烂的夕阳已经跑了二十年,将永恒跑下去,不会衰老她醒来,有一剎那,确信夏杰甫就在身边,臂膀若垂天之翼实实覆住她。然后她醒来,听见敲门,妹妹起床啦,妹妹她答应父亲一声,翻身埋进枕头想再回去那个丰美的世界里,回不去了。听见怪手在挖山,载满泥土的卡车驶下坡。楼底准是才拿到驾照的徐老三倒车出位时又撞到谁家的车子了,警报系统哔哔哔叫起来。楼上浴厕废水从墙壁里面的水管通过,发出活活声。客厅铁栅门嗤锒锒拉开,母亲练完外丹功回来了。又一天的开始正以汹汹噪音往前直去
程太太脱掉粉红球鞋进门,一套粉蓝压嵌粉紫图形的运动衣裤,那种年轻式样一看就是穿女儿的。自从佳玮忽然厌弃这些柔稚的日本色系再也不穿它们以后,程太太出于惜物本能都接收了过来,宁愿忍受不合年龄穿著的怪异感觉,也不可以浪费。程太太总是行动迅速的,把烧饼油条取出,一袋咸豆腐脑打开倒进碗里撒两滴麻油,煎只外焦内稀的荷包蛋,这是程先生的早餐。再煎两只油泡蛋,蛋黄要老,蛋白要嫩,碟边放撮精盐沾吃,一个葡萄柚对半切开,挖松加匙蜂蜜,两套苏打饼干夹契司,一杯利普顿红茶,这是佳玮的。程太太自己或者把昨晚剩下的饺子煎一煎,或者将父女俩没吃完的三两口吃净,或者只是坐对面看他们吃,随时清理洒在桌面的碎屑,即使一粒芝麻也不放过,拈起递给齿尖嚼嚼嚼,看着女儿埋头在早餐跟报纸里,这是程太太的满足。但今天佳玮却蔫蔫的。好几天了,一下子亢奋,一下子闷声不吭,一下子像更年期的红潮症把脸涨得热烫不可收拾,这下又像牛反刍,尽在嘴巴里磨嚼食物。程太太忍不住斥喝她,妹妹吃东西不要老张着嘴嚼,难看。
佳玮一惊停住吃,程先生嘿嘿嘿含糊笑起来缓和程太太的气语。佳玮眼一阵湿,吃不下去,推开椅子走了。
夫妇俩愕然。程先生不表赞同的直叹气,惹火了程太太,我这样说也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