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鹰的朋友的真正分
由于说出事实来,会十分悲惨,所以他并没有全部说出来。柳絮的脸向着他,神情有几丝十分深刻的悲哀——人的脸上,悲哀的神情若是太深切了,有时反而不是容易被人看得出来的。
她低叹了一声:“原医生,你也在无间地狱之中经历过?”
原振侠不知道她何以忽然之间,会有此一问,略怔了一怔,道:“没有有幸未曾有过这种可怕的经历。”
盲人敏锐的感觉,使她的行动,恰到好处——她伸出手来,在连长的额上,轻轻一抹,果然就抹了一手的汗。
连长握住了她的手,声音急促:“我有一个同乡,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我把你送到他那里去,你先躲起来,他会照顾你,他开着一家饭店,在他那里出入的人虽然多,可是很安全!”
由于知道所说的话实在太大胆,那已是对组织的背叛,所以他一开口,话就不是说得很有条理,而且,他要一直不停地说下去,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若是忽然之间住了口,是不是还会有勇气把话说完!
柳絮听着,又用自己柔软的手,在连长滚烫的脸上抹着汗。
她不出声,他焦急摇着她的身子,追问:“你说怎么样?你是不是愿意?”
柳絮所说约两个字,其实简单之极:“逃走!”
警卫连长能担当那么重要的职位,自然也不是普通人,只是他及不上柳絮而已。他一听到“逃走”这两个字,自然知道事情没有他的帮助,柳絮就绝不可能逃走,因为柳絮每次来回,都是由他亲自接送的。有时,是他一个人,有时,他会带上一两个人,而自从他和柳絮间的感情增加,就几乎每次都是他独自出动的了。柳絮如果要逃走,却并不难,把柳絮接出来之后,早上到晚上,有十多小时可以利用,问题是,如何善后?他如何向组织交代?
当两人的讨论,涉及了这一个具体问题时,柳絮偎依在他宽阔的胸膛前,好一会不出声。两人都互相听着对方的心跳声,都觉得他们各自的心跳,越来越是剧烈。他们都极其热切地希望可以结合,生活在一起,但是也知道“组织”绝对不会允许。
他们都是一直在那种由组织控制了一切思想和生活的环境之中长大的(把这种环境称为“无间地狱”也庶几近焉。)他们只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想,已经是触犯了组织订下来的规条,可是他们都无法遏止自己心中的愿望,因为不论怎样,他们始终是人,人有人的天性,这时他们的愿望,就是顺乎人性发展起来的。
他们自然也不知道,只要不是在“地狱”中,而是在人间的话,那么,不论在这个人间的生活是多么困苦,他们的愿望,都可以实现,因为那是每一个人的基本权利,人的基本权利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并不是掌握在什么“组织”的手里的。
柳絮苦笑:“你怎么样?”
连长不出声,柳絮可以感到他的身子在发抖,也可以听到他紧咬着牙时所发出的“格格”声。过了一会,他才道:“图个短相叙,我可以和你一起躲在那家饭店,哪怕躲上一天,也是好的。若是从长计议,那么你先躲着,看看组织会如何对付我,再说!”
当柳絮在酒店的顶楼,总统套房之中,向原振侠叙述这些经过时,她的语气,竟然十分平静,像是说的全然是他人的事情一样。
可是原振侠却一样感到了极度的惊心动魄。一男一女,只是简单地为了要求结合,就得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
他不由自主,紧握着拳头——虽然有了神秘留字人的警告,他已经十分警惕,可是他还是十分同情柳絮的遭遇,所以他听得柳絮讲到这里时,他忍不住长叹一声:“只能相叙一两天,当然是十分悲哀的事,可是如果从长计议,只怕一分手一分手就”
只是这么一切,对这一双身分特殊的青年人来说,都是太遥远了。他们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之中,虽然有着十分尊荣的地位,但这时他们需要的,只不过是基本的做人的权利。
好一会,他们的心跳一样剧烈,连长在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发颤,因为他心中已经有了极大胆的决定。他咬牙切齿,所以声音像是自他的口中,一个字一个字爆炸出来的。他道:“不冒险,不能达到目的!”
柳絮也跟着道:“排除万难,我们会胜利可是我们要排除的困难,又何止一万种!”
连长把牙咬得更紧:“不管多少种,都要向前冲!”
柳絮仰高了头,她看不见,可是在连长的心跳声,和升得相当高的体温上,她可以知道连长的心情何等激动。